安安坐在錄影機旁，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那捲錄影帶。

錄影帶記錄著當天發生的一切，搶匪的面貌、搶匪的行徑….它提供了警方最好的證據。

錄影帶也記錄著大軍和如芳所有的談話內容。

自然錄影帶也錄下了搶匪開槍射殺小明，如芳用血肉之軀擋子彈的鏡頭。

安安淚流滿面，激動地泣不成聲，這一切的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她以為自己已被這個社會拋棄，沒想到周遭卻還有這麼多人關心她、照顧她、救助她…。

｢我馬佑安何德何能，憑什麼讓那麼多人為我吃苦、為我受累….？自己不想活，為什麼還要讓別人受害….？｣

｢大軍為了自己，蹉跎了這麼多年，連青春都賠上；而這個孫如芳，相處的時間雖不長，卻照顧小明像自己的孩子，最後為救小明還挨了一槍，自己實在欠他們太多，欠這個世界太多….。｣

｢我不能死，我不能就這樣活活地等死，至少我要做一些事，報答完這些人的恩情再死….。｣

她一遍遍對自己訴說著。

 *              *              *

醫院裡，大軍和安安站在如芳的病床前。

安安懷中抱著的小明見到如芳，雖然不會說話，但也高興得手舞足蹈。

｢小明乖，你看阿姨為了保護你，差點連命都送掉了，還不好好謝謝阿姨？｣

｢小明才多大？哪懂得這些，等他長大以後，我一定會告訴他，這條命是兩條命換來的….。｣

大軍就是心直口快，等到話一出口，才知道有語病，趕快住口，如芳為掩飾窘狀趕快打圓場：

｢哎喲喲，你們是怎麼搞的，在小孩面前死呀、活的也不避諱一下，在我們台灣啊，可不能在醫院裡面談這些，我看我啊，好像一輩子都跟醫院結了不解之緣….喔，呸呸呸….。｣

才說完別人，如芳自己也講了句不吉利的話，引得眾人一陣哄笑，整個病房顯得更有生氣。

那天晚上，如芳為了保護安安的孩子，硬是用身體擋了搶匪一槍，現在回想起來猶有餘悸，當初哪來的勇氣，為什麼連想都沒想就衝上前去？

是什麼力量促使她這樣做的？老實講如芳自己也想不透，自從來到這裡，接觸到安安本人，得知她為了愛子明而獨立承擔許多苦痛時，不禁對安安肅然起進敬，連帶地也對她跟子明的骨肉多了一份關懷，那天見到小明遇到危險，下意識地就衝上前去，腦中根本沒想到自己的安危。

｢美國這個國家也真是不像話，槍枝也不管制一下，隨便一個人沒錢花了，就拿槍出來搶劫，那麼好人還有什麼保障？｣如芳一直數落美國的不是：｢那天如果搶匪的槍再瞄準一點，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是呀，是呀。｣大軍也在一旁加油添醋：｢安安家裡連個防身的傢伙都沒有，手無寸鐵怎麼對付得了壞人？我看哪，住在那個地方實在太危險了。｣

看著如芳的肩上裹著紗布和繃帶，安安心理著實過意不去。真的，如果那天的子彈再偏一點….再偏一點…..安安不敢再想下去。

｢妳對小明的大恩大德真不曉得何以為報，妳在這裡安心養傷，我會負擔所有的醫院費用….。｣

｢唉！別開玩笑好不好，｣如芳急得直搖頭：｢要我在這裡多待一天我都會瘋掉，妳說妳要回報我，是真的？｣

｢小明的命是妳給他的，妳要求我什麼我都會答應。｣

｢嗯，好，這可是妳說的，｣如芳把頭轉向大軍：｢你來作證，不論我提出什麼要求，她都會答應。｣

｢這是一定的，安安一向是說話算話，從不反悔。｣

大軍明白如芳在打什麼主意，故意用話將安安一軍。

｢我下個禮拜回台灣，妳跟我一塊兒回去！｣

｢我….｣安安訥訥地說：｢我….我為什麼要跟妳一塊兒回去？｣

｢妳聽我說，安安，妳的病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現在國內治療腫瘤的技術進步得不得了，西醫治不好，還有中醫，妳不能就此放棄希望，也許多看幾個醫生會有辦法治好的。｣

｢說了半天，你們的目的就是要我回台灣。｣

｢是妳剛才親口答應的，是不是？大軍？｣

｢安安，｣大軍仍繼續遊說：｢不是我一個人這樣說，大家的意思都是希望妳早點回去，我看妳就答應如芳吧，是她為小明挨槍子的，不是嗎？｣

安安心亂如麻，心亂如麻…….。

  *              *              *

接到如芳的長途電話，子明簡直是喜出望外。

研習會還不到兩個月，如芳竟然失蹤了，醫院方面只說她請了假，卻沒有交代去處；孫老先生也說如芳我行我素慣了，行蹤連老爸也掌握不了。孫老爹勸他，沒什麼好緊張的，如芳這丫頭聰明得很，在外面不會吃虧的，早晚會打電話跟他聯絡的。

會跟他聯絡？天曉得，從澳洲回來快一個禮拜了，連通電話都沒有，答錄機上也沒留言，如芳不會從這世界消失了吧？她現在一定是在地球上的某個角落。

但是，在哪裡呢？

｢如芳，是妳嗎？妳在哪裡？妳真的會讓我瘋掉！｣

｢我到美國的同學家住幾天，你擔心個什麼勁兒？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電話裡如芳的聲音。

｢至少妳也該留個電話錄音或字條什麼的，而且告訴爸爸一聲妳在哪裡，我每天從澳洲打電話回來都找不到人，難道我不擔心嗎？｣

｢好啦，子明，我們還沒結婚呢，留一點空間給我好嗎？每個人都有一點屬於自己的私事，我不喜歡別人管得我太緊….。｣

管得你太緊？這是什麼話！

女人真是難纏的動物，當初安安離開自己，所持的理由是不關心她、不重視她、讓她心靈感到空虛…..，子明自我檢討，的確是因為自己將大半的心思投入到工作上，忽略了安安的感受，她一個人在家，連個講話的對象都沒有，久而久之心裡自然會變得不平衡，而李大軍剛好就利用這個空檔，填補安安空虛的心靈….這些錯都是他自己造成的，當然由自己來承擔，他不怪別人。

有了前車之鑑，所以子明和如芳的交往自是格外小心。上班時他認真工作，工作之暇又盡量抽出時間陪如芳聽歌劇、看展覽、接觸一些過去從未涉獵過的東西。他覺得這樣也滿好，可以調整一下緊張的生活步調。如芳對每一個生命都是那樣地關注，連他也無形中感染上對生命的喜悅。

如芳在電話裡告訴他，明天下午三點，她會從洛杉磯搭華航班機回國，要子明算時間，務必要在機場接她。

｢這還用妳說，我會在出境室等妳，這回絕對不會再讓妳跑掉。｣

｢一定要來喔！我會帶個特殊的禮物給你，讓你驚喜一下。｣

｢別帶什麼禮物了，妳的出現就是我最好的禮物。｣

子明不得不佩服自己，在如芳的調教下也練就了一嘴拍馬屁的工夫。

   *              *              *

桃園中正機場候機室大廳熙熙攘攘，全是接機的民眾。

子明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出口處那兩台大監視器。

幾班飛機同時抵達，出境室旅客格外地多，子明目不轉睛地盯著進關閘口。

忽然，他的呼吸停止了……他的血液凝固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