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病床上的老媽，我眼淚又不禁地掉下來，床鋪並不大，她只佔據一小塊空間，身上插著幾個管子，有幾個管子連著閃著小燈的儀器，有幾個管子通到她的身體，我不確定到底問題在哪裡，醫師只說還要再檢查，已經昏迷了一陣子，好像不是只有褥 瘡那麼單純。外面的天空漸漸地黑了，比我想像的還早，旅途的勞累讓我坐立都不對勁，兩腿虛軟沒有什麼力氣，看著牆上的鐘指著五點，想必在美國的老公應該入睡了，醫院裡瀰漫的酒精藥水味一直讓我不舒服，但我還想再待一陣子，再看看媽，家裡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我很害怕回家打開燈前那種烏漆麻黑的感覺。

       看著外面擁擠的交通，急急忙忙的人群，似乎很熟悉又很陌生，離開台灣二十多年了，每次回來都是帶著度假的心短暫的停留，這一次一切都不一樣了，我覺得很孤獨，兩眼茫茫望著車外的人群, 想要集中我的注意力卻感覺一陣暈眩，時差讓我昨晚只睡幾個小時，計程車飛快地穿梭著，我閉起眼睛休息一下，今天的日子又將會很長，我需要把每個精力用在陪我媽照顧她身上。

      媽終於醒了，我很高興地想跟她講話，她回答的並不多，常常答非所問，或是時空不對，“媽，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必須測試測試她，六個月前我回家看她時，她還聲音宏亮，記憶相當清楚，看著她微微發抖的手，我的心下沉，我的淚崩潰了，什麼時候她有艾滋海默症。雖說媽已經九十幾高齡了，我的心還是無法接受這樣大的變化，回台前，老公怕我無法接受任何突發的事實，摹擬幾個狀況讓我事先有所準備，我還是很徬徨，內心還是很脆弱，呆呆地望著媽那發抖的手，我的手也在發抖。

      走在醫院外的馬路上，已經11月了，怎麼還是這麼熱，氣象報告說最高氣溫才80多度，我已經汗流浹背有如盛夏，繞著一棟挨著一棟的醫院大樓，有末端癌症，護理，兒童等等各個類別，二十多年前與老公來這附近的校園約會時，醫院只有一棟大樓，如今氣象真宏偉。媽的情況稍微好轉，燒退了，清醒的時間也比較久了，但被破壞掉的部份無法恢復，剩下來的日子大概就只能待在床上，大部分的記憶喪失，講話的能力也大大減退。這一次， 起先是小感冒，不知為何轉變為生死搏鬥，媽近幾年來一直由外勞照顧，外勞沒有醫學常識，照料不足，雖然提出警訊，但大家反應遲鈍送醫太慢，不知媽正在生死關頭。想起老公昨天講的話，“你媽晚年悽苦，雖然兒子女兒不算少，也有好幾個在台灣，但自你父親去世後，自己孤零零地生活著，兒子頂多一年回來一日遊，電話也不常打。我們也沒多孝順點，自我們來美國追求自己的夢想後，不管我們打多少電話回去多少次，實質上我們已經拋棄她了，媽曾說如果她知道我會到美國，她就不會願意把你嫁給我。不要怪哥哥們，他們也都老了，有他們的困難，重要的是該如何安排你媽，讓她能安安穩穩地走完這最後一里路。”，我的心就像一堆毛線捲在一起，一點頭緒都沒有，媽! 我能為你做什麼？我的內心無奈地哭喊著。

      我很憤怒狠狠地回他一句，“沒有錢付媽的醫療生活費，你會拿錢出來嗎？”，實在很難想像有人居然說要把媽的錢給分了，腦袋的退化比媽還嚴重，媽還活著還輪不到我們煩惱她的錢，況且媽的錢也只夠她剩下的日子用，跟哥哥們討論沒能產生正面的結果，專權獨斷不是我的個性，況且我旅居美國，許多事無法親身處理，不依靠哥，能找誰幫忙？望著媽躺在床上，一切不能自理，哎! 誰才是她真正的親人呢？

      我跟外勞反覆地練習從護士那裡學來的一些技巧，看著媽一天一天一點一滴慢慢地進步，我稍稍放心，但我走了，以後呢？ 可以把媽留在家裡，一切照顧料理都丟給一個無親無故的外國小姑娘嗎？如果不行，我可以忍心強迫媽離開這四十幾年的家到一個完全陌生的護理之家嗎？她在那裡會快樂嗎？假如媽待在家裡，萬一又有狀況發生，誰能夠及時送媽去急診？假如媽待在護理之家，又有誰會去看她呢？外勞，護理之家，誰能夠提供最好的照顧？為什麼需要我做這種決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