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婆從大門走進房間，一共要開八道鎖，她永遠需要把一大串鑰匙放在身邊，她說，「我真的怕了……」。 

榮婆是一家育幼院的園長，從年輕經營到老，育幼院裡的孩子，許多是身心、情緒障礙，也有些是家庭問題。她帶過的孩子，最年長的，現在都已經接近半百了。就像每個家庭一樣，有的孩子成材，有的卻誤入歧途。一天夜裡，幾個曾經在院裡待過的孩子，搶了她的錢，還把她打了一頓。她心裡的痛，恐怕比身體上的傷還要難過。房門口那道像牢籠的鐵門，就是在那之後裝上的。 

年輕時的榮婆，是個活躍的人，她當過民意代表，周旋在上流社會，也因此，她的育幼院一直經營的有聲有色。每到假日，總有些社會福利團體或是大學的愛心社團，到院裡陪孩子們玩。那裡總有吃不完的東西，即使是當年大家都很窮的年代裡，愛心的捐助，始終沒有斷過。 

榮婆的脾氣不太好、嗓門又大，但卻非常節省，最得意的時候，一條巷子都是她家的土地。我不知道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走下坡的，只知道，現在巷子裡的房子都已經不是她的；剩下的，就只有這間開了幾十年的育幼院了。 

老李是榮婆的老公，他是個沒有聲音的人，也許是因為榮婆的強勢，讓老李習慣於不表示意見，夫婦倆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聽榮婆念這念那。約莫五年前，老李中風之後，行動就變得很不方便，生活勉強可以自理，但榮婆卻沒有因此對老公溫婉一些。她如常地照三餐念，即使育幼院依舊堆積著各方的愛心，但老李始終只是粗茶淡飯。我還記得一天榮婆心血來潮，說老李喜歡吃牛肉麵，趁著出門時，特地帶了碗永康街的麵回來，但麵裡沒有牛肉，她也只是買了碗湯麵，這已經是我看過最奢侈一次了。 

老李在睡夢中過去之後，反而看出了榮婆對這個幾十年老伴的用情至深。榮婆開始晨昏顛倒，常會半夜打電話給朋友，她說「睡不著，陪我聊聊好嗎？」她總是談到老李，時而啜泣低吟。大家即使好夢方酣，也不忍打斷她的回憶。「少年夫妻老來伴」，就是這樣的吧！年輕時從不疼惜枕邊人，到老失去了伴，才驚覺可貴。那次，她為了省幾十塊錢，沒買牛肉麵，榮婆現在會後悔嗎？ 

榮婆畢竟是老了，八十幾歲了，是該交棒了，但她說什麼都不肯。榮婆總說，園裡待了十年的那個老師，一直想她的位子，她說，「這是我一輩子最後剩下的東西了，我不能放棄」。

每年榮婆生日的時候，當年帶過的孩子，總會回來幫「園長媽媽」祝壽，也許，榮婆是喜歡當「孩子王」的感覺吧！她就期待每年的這一天，只要孩子們還記得回來，她就會忘記那天夜裡被毆打的痛，即使進門仍然要開八道鎖，她永遠也不會嫌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