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鐘躺上床,九點要搭上北迴線到花蓮,能睡多久?不管,還是瞇了一下。
睜開眼,雨還在下。撐著傘,提著演講要用的資料,買了份早餐,走到車站。一班公車剛走,還在等紅燈,想去追,卻腳底一滑,以敬天法祖的姿勢,向天地跪拜,半天爬不起來。我很痛,但不能哭;路人很好奇,但沒有幫我,公車呢?它不等我,起步時還順便排了一團廢氣。
我終於找到了摔倒的原因,鞋底太滑,完全沒有抓地力。這是個有名的牌子,廣告很大,但又醜又不安全。我下次要拿去送給陳金鋒,他盜壘的時候,滑得會快一點。
忍著痛,等到下一班公車,剛才冒的金星還在。我搭錯了,它不到捷運站,拖著沈重的步子,看到一家藥妝店,想找些簡單的藥品處理一下,「靠,還要上樓」,真不體恤殘障人士。一包面紙、一盒OK繃,一共99元,「我敢發誓,並不便宜」。
坐上火車,旁邊座位沒人,這天終於有一件幸運的事。我開始捲起袖子、拉高褲腳,認真的清理傷口,此時,距離「案發時間」整整兩個小時。右手三個指頭,還在微微滲血。幸好我是左柺,右手廢了,影響不是那麼大。
兩個膝蓋有傷,左手腕會痛,右手指纏著OK繃,連脖頸感覺都不對,但還是敵不過瞌睡蟲,昏然睡去。查票了,列車長把我叫醒,我問他,「有餐車嗎?」他不解地望著我,餐車,這是什麼時代的名詞?車廂太冷,我沒帶外套,我只是想買個熱飲。列車長好心的告訴我,前面有熱水。可惜的是,熱水只是名詞,水並不熱。
飢寒交迫,我連心都冷了。
斜前方一對情侶,女孩子蓋著外套,把腳拱著放到男生的身上。我多麼想她的腿夠長,借我取暖。一個待會兒要面對兩百個大學生演講的人,此時竟是如此狼狽。
終於到了花蓮,比預定時間晚十幾分鐘,以台鐵的標準,算是「準時」吧!沿途沒遇到人對車廂丟石頭、沒碰上鐵路怪客搞軌,是我第二件幸運的事了。
這是個什麼樣的時代,連平安都是一種渴望。
結束花蓮的行程,我決定不搭火車,坐飛機即使也會冷,但至多不過半個小時。到了機場,告訴櫃枱我要到台北,他問我,「有貴賓卡嗎?」我正奇怪,每個人不都是貴賓嗎?那位先生說,全客滿了,你根本不用排補位。台北真有麼好嗎?
我失望地在機場徘徊,借服務台撥了個電話,想搞特權找一位朋友幫忙。好巧不巧,朋友不在。服務台的小姐叫住我,「找不到票嗎?」我無意識地點點頭。也許真的是一天悲苦的際遇全寫在臉上。那位小姐在大廳穿梭,幫我問到了最後一班回台北的機位。她不認識我,行動又有些不便,她為什麼要幫我?我真的感動了。
同樣是行動不便,有人在花SOGO禮券,有人在默默助人。
這架回台北的末班機,感覺就像公車那麼大,前面還有兩個螺旋槳,我瑟縮在一個靠窗的座位。天還在下雨、氣候很差、飛機顛得很厲害,機長廣播,我們正經過一段不穩定的氣流,我幾度想打開果汁,但終究沒有機會。我懷疑這輛公車如何能安然抵達台北?
徘徊在起風的午夜,我的嘆息還留在昨日的雨裡。動筆記下這段行程,四肢還在微微地痛。但我至少可以告訴連爺爺,我回來了,我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