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霸先位極人臣之際，梁朝當時另一名手握重兵的湘州（今湖南、廣東、廣西三省交接區域）刺史王琳（字子珩）又不服了，先是拒絕接下侍中、司空之職，之後又另推永嘉王蕭莊為梁帝（史稱「出帝」），正式與建康的梁朝朝廷及陳霸先翻臉。這位王琳的行動攸關陳霸先後來的決定，所以還是得稍微掰一下……

王琳也算是梁朝舊臣，而且與梁元帝蕭繹有姻親關係。王琳的父親本來只是個當大兵的，在蕭繹還是湘東王時，王琳的二名姐姐被納入王府為嬪妃，當時還是少年的王琳也因此能常見到蕭繹，又因為他的身手不錯，所以蕭繹也就任用他為武官。

梁武帝、太清二年的侯景之亂前夕，湘東王蕭繹派王琳押運官糧沿江而下要送往建康，沒想到中途就接到了侯景攻陷京城的訊息。王琳為了不讓侯景得到這批糧食，毅然下令將這批米糧全數沉入長江之中，所有人員駕著空船掉頭盡速返回江陵。湘東王蕭繹認同王琳的決定，不久之後派他擔任岳陽內史，又因立下軍功封為建寧縣侯。

侯景派遣副將宋子仙佔據了郢州，王琳奉命攻打，擊敗並擒獲宋子仙。之後，湘東王蕭繹命王琳隨同王僧辯出兵征討侯景，一路打進了石頭城。之前說到，官軍入城後居然對著城內百姓公然搶劫擄人，這些目無法紀的士兵就是王琳的手下。原來王琳雖然武藝驚人，卻能放下身段與人結交，每當獲得賞賜時都不會納入自己的口袋，而是拿出來與弟兄們共享，而王琳手下的人大多都是江淮一帶盜匪出身的，面對這樣照顧兄弟的老大自然心服口服，雖然身在軍旅但江湖習性卻始終改不了，自然就發生了官軍搶劫百姓之事。面對如此情況，身為王琳上司的王僧辯也管不動，因為這些江湖弟兄只聽王琳的命令，直到陳霸先出面後這些亂兵才收斂。

湘東王蕭繹於江陵即位梁元帝後論功行賞，任命王琳為湘州刺史。湘州在當時是數一數二的大州，王僧辯有王琳軍在石頭城內目無法紀的前例，擔心王琳接任湘州刺史後勢力坐大而無法禁制（另外應該是擔心王琳因此軍權及實力會因此比自己大），就上書請求應該違反軍紀的罪名處死王琳。王琳知道王僧辯上書後，仗著自己也算是梁元帝的小舅子，決定賭一把，以退為進，令長史陸納先率領人馬前往湘州，自己則獨自前往江陵向梁元帝陳情並謝罪。

臨行前，王琳問陸納等諸將：

「若我這次回不來的話，你們打算怎麼辦呢？」

大家異口同聲的說：

「我們將以死相隨。」

聽到弟兄們這麼說，王琳與大家都難過得流下了男兒淚，才揮手告別。

由於王琳的手下搶劫百姓是實，梁元帝下令先將王琳關入大牢聽候處置，又派遣廷尉卿黃羅漢、太舟卿張載前往湘州，對王琳的部隊宣讀有關王琳的罪行以及皇帝的旨意，要大家聽從旨意不要做無謂的抵抗。

陸納等人都哭求使者希望能代為求情救救王琳，但為人苛刻的張載仗著自己是梁元帝的親信，不但不答應眾人請求，態度又傲慢，氣得陸納這些綠林好漢一擁而上，將黃羅漢五花大綁關了起來，而不得人緣的張載當場被開腸剖肚，將腸子拉了出來繫在馬腳上，然後讓馬繞著張載而行，自然腹中的腸子都被拖了出來，張載痛得氣絕而亡。

陸納等人於是將張載的肉割了下來當成祭品，正式宣告起兵造反要救王琳。梁元帝聞訊，急忙將駐守石頭城的王僧辯調回征討湘州叛亂，命陳霸先代理揚州刺史職務。陸納等人敵不過王僧辯而敗走至長沙，王僧辯繼續追擊中。此時又傳出梁元帝的弟弟益州刺史、武陵王蕭紀圖謀不軌，讓梁元帝憂慮恐懼不已。而陸納再度上書替王琳辯白，甚至願意以自己投身為奴以作擔保，希望梁元帝能放王琳回湘州並且官復原職。

於是梁元帝決定寬恕王琳的罪過，命人將王琳押解到王僧辯的軍營處。抵達時，正遇上了陸納出兵叫陣要開打，王僧辯命人將王琳帶到樓車之上，讓陸納看個清楚，梁元帝已經答應他們的要求並且將王琳送來了。陸納等人見到了王琳，紛紛放下武器對王琳跪拜行禮，大家一起對著王僧辯喊著：

「希望你能放了王琳並且讓他入城，我們一定投降，決不食言。」

王僧辯深知道王琳手下這些好漢最重承諾，就當眾放了王琳，也就這樣順利的平定了湘州之亂。梁元帝也信守承諾，讓王琳依舊擔任湘州刺史，並且命他戴罪立功去征討武陵王蕭紀，王琳不辱使命滅了蕭紀後，梁元帝再命他兼任衡州刺史。

不過梁元帝心裡始終對王琳有疙瘩在，又因為見到他的部下們不但個個勇猛過人，而且對王琳都死忠到底，但又不能自毀承諾拔掉王琳，便想將他南調到嶺外，或許打著萬一王琳有什麼蠢動，這路途遙遠，總還有時間可以謀劃應付的如意算盤。於是梁元帝就任命王琳為都督、廣州刺史，命他南下赴任。

王琳有一位擔任主書的朋友名叫李膺，他也是梁元帝所信任重用的人之一。王琳接到南調的命令後，就對李膺說：

「我承蒙陛下拔擢，常希望能以自己的性命來報答國家的恩澤。現今天下尚未太平，陛下將我遷調到嶺外，假如京城（江陵）有個什麼萬一，那如何能讓我王琳盡到心力呢。

我心知陛下也在懷疑我的忠誠，但我有多少斤兩我清楚得很，怎麼可能會有興兵動武爭奪帝位的念頭呢？

因此為何不派我去當雍州刺史，鎮守武寧。我一定在平時讓這些大兵拿著鋤頭下田耕種，緊急時拿起武器捍衛國家，一舉一動都能讓陛下看得清清楚楚而不須懷疑與擔心。

假如一定要派我去嶺南，讓我與京城相隔萬里，萬一京城有什麼緊急時，那又該怎麼辦呢？

我並不是堅持一定要據守在荊南地區，這完全都是為了國家大計設想啊。」

李膺雖然同意王琳的想法，但始終不敢在梁元帝面前為他說情。所以，王琳最後還是奉旨率所部南下鎮守嶺南地區。

----- 待續 -----

改編自 《南史》／《陳書》

原文：

《陳書》．卷一．本紀第一．高祖（上）

高祖武皇帝諱霸先，字興國，小字法生，吳興長城下若里人，漢太丘長陳寔之後也。

……

（八月）是時，湘州刺史王琳擁兵不應命，高祖遣周文育、侯安都率衆討之。

《南史》．卷六十四 ．列傳第五十四．王琳

王琳字子珩，會稽山陰人也。本兵家。元帝居蕃，琳姊妹並入後庭見幸，琳由此未弱冠得在左右。少好武，遂為將帥。

太清二年，帝遣琳獻米萬石，未至，都城陷，乃中江沈米，輕舸還荊。稍遷岳陽內史，以軍功封建寧縣侯。侯景遣將宋子仙據郢州，琳攻剋之，禽子仙。又隨王僧辯破景。後拜湘州刺史。

琳果勁絕人，又能傾身下士，所得賞物不以入家，麾下萬人，多是江淮群盜。平景之勳，與杜龕俱為第一。恃寵縱暴於建鄴，王僧辯禁之不可，懼將為亂，啟請誅之。琳亦疑禍，令長史陸納率部曲前赴湘州，身輕上江陵陳謝。將行謂納等曰：

「吾若不反，子將安之？」

咸曰：

「請死。」

相泣而別。

及至，帝以下吏，而使廷尉卿黃羅漢、太舟卿張載宣喻琳軍。陸納等及軍人並哭對使者，莫肯受命。乃縶黃羅漢，殺張載。載性刻，為帝所信，荊州疾之如讎，故納等因人之欲，抽其腸繫馬腳，使繞而走，腸盡氣絕，又臠割備五刑而斬之。

元帝遣王僧辯討納，納等敗走長沙。是時湘州未平，武陵王兵下又甚盛，江陵公私恐懼，人有異圖。納啟申琳無罪，請復本位，求為奴婢。元帝乃鎖琳送僧辯。時納出兵方戰，會琳至，僧辯升諸樓車以示之。納等投戈俱拜，舉軍皆哭，曰：

「乞王郎入城即出。」

乃放琳入，納等乃降。湘州平，仍復琳本位，使拒武陵王紀。紀平，授衡州刺史。

元帝性多忌，以琳所部甚盛，又得衆心，故出之嶺外。又授都督、廣州刺史。其友人主書李膺，帝所任遇，琳告之曰：

「琳蒙拔擢，常欲畢命以報國恩。今天下未平，遷琳嶺外，如有萬一不虞，安得琳力。忖官正疑琳耳，琳分望有限，可得與官爭為帝乎？何不以琳為雍州刺史，使鎮武寧。琳自放兵作田，為國禦捍，若警急動靜相知。孰若遠棄嶺南，相去萬里，一日有變，將欲如何！琳非願長坐荊南，政以國計如此耳。」

膺然其言而不敢啟，故遂率其衆鎮嶺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