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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9/19 10:58:27瀏覽439|回應0|推薦0 | |
一星期前的深夜談判之後,我們兩年的感情就這樣劃下終點,我故意離開幾天讓她有時間整理東西搬離我們一起租賃的小公寓,從墾丁的灼熱太陽和焚風當中回來城市,熟悉的緩緩轉動屋門把手,夕照透過淡藍色窗簾微弱的爬在房裡,我走去將窗簾拉開,平常我總是說沒人在家時該這樣做確保安全,她記得,在最後一次環顧這一起住了一年的小屋子時,她還記得將窗簾拉上…一下子全擠進來的光線驅跑原先屋裡的誨暗,我稍微檢視了一下屋內的整齊陳設,這裡看起來那樣熟悉卻又變的陌生…突然少了另一個人的物品,小公寓顯的寬敞甚至空虛。 莉真的走了。搬走所有我知道屬於她的物品,還包括了一些我的,只留下那一缸魚。 我一面抓著身上的發紅脫皮一面在家中踱來踱去,像隻喪氣的蒼蠅,還想尋回某種熟悉氣味,反正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要像愛情小說裡的失戀男人一樣整晚點播同一條傷心情歌,藉著喝大量的酒精和抽盡無數的尼古丁來讓自己又醉又醒?還是三天三夜持續坐在電腦前面,雙眼發直的等待邂逅另一個女人?這樣做對於我現在的感覺來說實在太矯情了點,所以只是從冰箱裡拿了瓶啤酒,點上一根煙,打開電腦讓藍色螢幕成為日落之後屋裡唯一的光源,但是我沒有坐在電腦椅上發呆,啤酒只喝了一半,煙在煙灰缸裡燒光,我睡著了。 醒來後是夜半,聽說這種睡到半夜裡醒來發現情人已離去的事實是最痛苦的,但我沒有傷心,雖然不能忍受虛假的愛情卻更受不了寂寞,於是我起身又開始在屋裡踱來踱去…我感覺到失落和傷心的跳擊,卻又覺得它們並沒觸及到我心底最深處的脆弱…為什麼?是我不夠愛莉?是的,這也是她常常對我說的一句話。 「你不夠愛我…天知道你絕對不夠愛我…」莉沮喪而哀戚的臉總是這樣的控訴著我。 和莉是在前一個公司認識的,正式交往之後我便離職到了現在的公司,莉是個美人胚子,皮膚白淨、長髮飄逸,包裹在制服下的軀體雖然略嫌豐滿,卻仍然曲線分明,她有一雙細長的電眼,眼睫毛總是刷的纖長濃密,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豐白修長的小腿穿著高跟鞋,在辦公桌之間穿梭來回的送公文、遞茶水…這樣堪稱是公司之花的乖巧助理小姐在眾多追求者當中只看見我,當我的咖啡總是準時送達、凌亂的文件總是恢復整齊、桌上那棵垂死的黃金葛又開始呈現綠意,連辦公室裡的男同事全拼命嘔酸的調侃我起來,我才注意到莉的愛情。 莉是個好女人,很自然的我開始邀她吃飯出遊就像所有的男女朋友一樣平淡順利的發展著感情,但我的心裡卻隱隱有種莫名的感覺,讓愛情一直無法真正完全奉獻…莉則不同,她的感情豐富,忠實而澎湃,隨著日子不斷付出綿密的情感,我覺得虧欠她,又不忍拒絕她的愛意,所以總是順著她的意思來維持我們之間的關係,開始在彼此家過夜最後賃屋同居,當我確知自己再也無法付出而她仍然期待著我們之間能有個結局時,我知道自己用相當消極的方式在對待這段感情,竟然沒有勇氣告訴她真相,只是讓時間一再流逝,讓她的愛情一再浪費… 這是我的錯,我必須承認。當我逐漸無法承受她越來越巨大的愛情時,我只有用冷淡來沉默抗拒,我是自私的,卻又不肯開口結束這段感情,到底是該直接告訴她或是等到她終於無法忍受我的冷漠而選擇離開?我搞不清楚那一種方法會比較糟,但我的自私慫恿我,別對自己殘忍。 不過當我還猶豫著選擇之前,她的耐心先一步崩潰了。那夜她的淚水幾乎要淹沒整個島國,但是她還算冷靜,只讓我辣紅著雙頰,沒有持刀想藉愛情之名將我砍殺。接著我離開,成就著她的離去。 我踱到那一缸魚前面,點燃另一根香煙,魚缸裡浮著幾個物體,我湊近一看才發現是幾條魚屍,走到廚房去拿來垃圾桶然後開始捲起袖子伸手撈。魚是和莉一起逛夜市時贏回來的,後來數量越來越多,乾脆買個魚缸回來養著,剛弄好時十幾條雜色的熱帶魚在水草間興奮的游來游去,莉也很開心的每天定時餵養,閒暇時就坐在魚缸前面盯著魚兒在裡頭旅行…她很愛這缸魚的,怎麼沒帶走?或許是太重?或許…是討厭它牽扯著的無數夜遊回憶? 這些矯飾虛弱的魚才幾天沒人照顧就死的比愛情還要快?我嘴裡叼著煙,薰的我半瞇著眼睛將魚屍撈完,然後連著煙頭將它們一起沖到馬桶裡去。回頭看那缸水顯的有點污濁,乾脆一起將水掏乾整個魚缸都丟掉吧…才動作到一半就發現魚缸裡原來還有一條倖存者。 一隻大眼睛的紅色金魚在剩下的水裡用力竄著,看起來相當驚恐,我呆視著那小生物張大口拼命鼓動著魚腮,像條裙子的尾鰭末端有點腐爛,可能是被同伴攻擊的傷口。 「別怕,小金魚…」我輕輕點著玻璃缸:「這裡就剩下你和我了。」 隔天我跑了趟水族館,重新買一些水草和藥劑,再度將魚缸清理過並裝滿乾淨水,點下幾滴藥劑,待水質穩定之後將存活的小魚放回缸中,它一下水就急著找隱蔽處躲起來,幾個小時之後才見它小心翼翼的游出來在水缸裡亂逛。 日子照常過,那小魚的傷口逐漸痊癒在缸裡恢復了悠閒。我則變的相當深居簡出,除了工作就不肯再外出,有幾次在晚上接到過不出聲的電話,我知道是莉,我也沒出聲的將電話緩緩掛上,我說過我並不傷心,只是覺得傷害了莉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我從沒仔細考慮過自己為什麼無法愛上像莉這樣的女人,她溫柔、善良、美麗…幾乎是每個男人都會想要娶回家的好女人,我卻獨獨無法眷戀她…我記起以前的女朋友,不論交往深淺、時間長短,最後她們總是哭訴著我的愛情不夠深…其實我真的不了解她們到底想要怎樣的愛情?而她們想要的也絕對不會是由我提供。 小魚在缸裡相當自在,每天按照著自己的節奏過生活,偶爾啄啄翠綠的水草,餓了就稍稍露出水面用力吻著水泡,發出嘖嘖嘖的細微聲響,連我也逐漸喜歡上盯著它看,常常還會為了觀察它而忘記正常生活,我想像它如果是個人類一定會是個絕對自在的人。 有天小魚平穩安靜的浮著,那是它睡眠的模樣,當然除非你整天盯著它看要不然不可能發現,因為魚的入睡絕對不會像卡通漫畫一樣的閉起眼睛躺在水草床上睡,他們只是活動變小,然後兩腮鼓動變的輕柔…如果你認真觀察,幾乎可以感覺到它在作夢,當然,除非你整天盯著它看才會知道。我的眼睛相當累,在這樣一整天的看著小魚之後,伸開發麻的雙腿和僵硬的脖子,我轉身想為自己沖杯咖啡,然後,我看見小魚。 小魚站在我眼前,一身光澤的鮮紅色和一對深色的金魚大眼。基本上那個影像是模糊的,我以為自己是眼睛太累才會出現的幻覺,但是當小魚腳上的水直沁到我的之後才確定,那裡站著的是一個濕淋淋的人形。我張著嘴,卻並不感到害怕,只是好奇,對於超乎我理智之外的世界的好奇。 小魚動了一下,好像在觀察這裡和由魚缸內望出來的不同視覺畫面,然後它說:「這裡…變小了?」 我楞了,它的聲音像一串水泡風鈴。 「你是魚?變成人的魚?」我說。 「呵呵…我知道…我在作夢,所以跑到這裡來了。」小魚笑著。 「我猜也是…」 「你不怕嗎?好奇怪?我第一次被人類看見耶…我是說像這樣在夢中跑出魚缸來玩…」 「我看著你夠久,知道你是條愛作夢的魚,所以不會怕。」我慢慢走近它:「你是虛幻的?還是實體的?」 「我不知道…」小魚的大眼睛咕嚕咕嚕的轉。我伸手碰一碰它,感覺冰涼,直寒到心裡頭。 「我可以摸到你,感覺很涼。」 「那就好。」小魚望了望廚房:「我可以喝些東西嗎?我想我需要喝很多水。」 「好,你等一下。」我走向廚房準備做兩杯咖啡出來,小魚在我身後提醒著:「水,只能是水,金魚不喝其它的。」 我笑了:「對啊,雖然你現在看起來像人…」 「我的樣子是你願意看見的。」小魚在我倒水的時候說。 「什麼意思?」我將水遞給它,五百西西的大杯子一飲而盡。 「我只是一個夢,你愛將我想像成什麼樣子我就是什麼樣子。」 「這樣說起來…現在是我在作夢囉?」我握著咖啡杯,還是能感受到杯緣的溫熱。 小魚開始在屋裡“游來游去”,我的意思是說,它行動相當順暢的在屋內空間遊走,碰到家具就會穿過去,沒什麼能擋的住它。 「或許吧,或許就是因為我們兩都作夢了現在才會一起聊天…呵呵…你知道嗎?從魚缸裡看見的你鼻子比現在大一倍呢!」 我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鼻子,它游近我,幾乎貼在我眼前:「你長的不錯啊?為什麼莉要走?」我嗚的一聲,因為它跟著穿過我的身體,那涼意直滲入我的骨椎。 「…你知道莉的事?」我低頭撫著被它穿過的位置。 它點點頭:「看得出來她很傷心,連我們都忘記了,害的我漂亮裙襬被那些野蠻傢伙人咬破…」 我嘆了一口氣,放軟身體陷入沙發當中:「我知道錯,但是又覺得自己沒錯…心裡很掙扎。」 「對於什麼?」 「我總是無法全心全意去愛一個女人,在某個界線之後便習慣性的裹足不前,但是我又害怕寂寞,所以不願意去破壞現有關係…有時候實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你說,我真是個自私的男人吧?」 「你知道嗎?也許我們可以來玩一個遊戲。」 「什麼?」 小魚幽幽的浮在我面前:「真心遊戲,看清楚你的真心在哪裡。」 「怎麼做?」我的表情帶著不信任的微笑。 「認真一點,看看我現在的模樣。」 我眨眨眼,小魚慢慢的轉了個樣子,看起來像莉。 「你現在想到了莉,所以我就變成她的模樣。」 我望著它,然後挑高眉頭:「是嗎?」 接著我故意想見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它只是變的模糊和更模糊。 「你真的是傻瓜,」小魚游到它的水缸前:「都說是真心遊戲了,你胡思亂想些什麼?」 我用手撐著下巴,覺得無聊。 「我該走了,魚睡的不長。」 「啊?」 「下次你認真一些,也許可以看見你的真愛。」 然後它留下我,消失在魚缸前面。我又恢復用手托著下巴的姿態,打了一個很長的哈欠。 接下來的日子裡,小魚偶爾會出現,我已經相當習慣它的神出鬼沒了,有時它只在空氣間待幾秒鐘,有時卻可以和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上半小時,我並沒有認真玩它說的遊戲,只是它覺得很有趣,每次還是真實的順應著我當時感覺在變換樣子,有時我會看見它帶著張巴哈在海報上的畫像臉貼著電腦螢幕,有時是一個梵谷的畫貼著椅背,有時則是我剛剛迷上的電腦遊戲主角、回家路上見到的一片落葉、星巴克的大杯拿鐵、趕著交的企劃、電視上出現的男演員…這些全都是我鍾愛的事物,就如它說的是我的真心,卻不是全部。 小魚開始急了,它的好奇心讓它急,於是它一直在耳邊叨叨絮絮的催促我認真些。 「我很想知道呀!真的很想嘛!你到底愛的是什麼?」 我正在寫一些記事,被它煩的停下筆來。 「我也想,不過我正在忙。」 「不會花太多時間的,你閉起眼睛專心點想,我就站在你身後對著鏡子看,然後你就可以連頭也不用抬的回去做自己的事。」 「好好…」我被它弄得有點煩了,只想趕快敷衍了事。然後我吸一口氣,閉起眼睛從小時候開始回想那些真愛的感覺…母親親切的貼著我的臉細聲的告訴我有多愛我…父親回來了…母親將我交給他…他的臉很慈祥,手卻放在奇怪的位置…一種奇怪的感覺令我開始感到害怕…想要逃開…逃開…中學時的學長在樹蔭下等我…那感覺又來了…我沒有逃…任他撫觸著我…感覺到…他粗糙的手指… 轟轟轟……! 我倏地張開眼睛,汗從我的額頭滴到桌面上。小魚不見了,它看見什麼? 很長一陣子小魚都只肯待在魚缸裡躲著,我則變的更為孤僻,連工作都不想再繼續,沒上班整天只是盯著魚缸和鏡子中的自己,小魚到底看見了什麼?這是我心中唯一的疑問。 終於我忍不住了,用手拍拍魚缸,表情嚴肅的告訴它:「你給我出來告訴我你看見什麼,要不然…我不會再提供你食物。」說完我覺得自己很幼稚。小魚還是躲在水草之間連頭都不肯探出來,我深深吐了一口氣,走進廁所為自己洗把臉,鏡中的人相當憔悴,凹陷的眼窩和兩頰,臉色蒼白的像張影印紙…可是我的眼神還是閃亮的,像極了那種靠著發掘答案意志力而活著的科學家一般,因為我有感覺,小魚的預見就是我的答案。 「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小魚站在我背後說:「閉起眼睛,先不准回頭看我。」 我有點猶豫,但是順從。 「等你知道之後要帶我去一個地方…」我腦海裡映出一片深藍和一波波的浪拍。 「海?」 「我想去那裡…很想…」 「傻瓜…你是淡水魚耶!去了海裡沒半小時就會給鹹死了!」我譏笑它,差點把眼睛睜開。 「答應我!要不然我就回去魚缸餓死!」 「…好」他死不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急著想知道答案。 「轉過身,張開你的邪惡眼睛看清楚吧!」 黃昏的海岸邊,我抱著裝小魚的水桶貼近海浪拍打出來的畫線站著,接近海平線的太陽像一個巨大的橘子,那樣橙紅燦爛,卻一點溫度也沒有,當夕陽西沉幾乎快看不見海水的湛藍色澤之前,我將小魚連著桶子緩緩放進冷冽海水當中,它小小紅色的裙襬一下子就沒入對它而言像宇宙般巨大的海潮裡,一秒之間便離開了我的視線,只剩那個小桶子載浮載沉的飄向遠處。 那夜我轉身,看見一個少年,穿著制服頭髮很短的盛氣少年,我的少年,我十來歲時的少年模樣。 我後退了好幾步,一股熱潮由心臟拍打出來,竄熱著我的骨盆腔…我的眼睛迷濛了。 魚說,小聲的說:「你深愛的是自己,或許可以這樣說,你只愛自己的同類…你沒發現,或許也可以這樣說,你一直不讓自己發現內心裡的同性傾向,寧可糟蹋浪費女人的愛情來阻止自己的衝動,甚至錯亂自己的記憶…你最想要的…卻是一個和你長相接近,青春不絕的慘綠少年…」 它的聲音轟轟轟的,在我耳邊竟像爆炸般的巨響,我崩潰了,瘋了似的撲向他,我已經搞不清楚這是幻境或是真實,只知道我在侵犯它,粗暴的侵犯小魚…不,是侵犯那個少年,罪惡、狂亂而喜悅。 然後,是一片藍色的寂靜。接近醒過來的前一刻,小魚的氣泡風鈴聲音遠遠傳過來。 「我和你一樣,在自己的世界當中與眾不同…當我希望愛上一條海水魚時他們排斥我,攻擊我的紅色裙襬,我不後悔,就算是到了海裡只能存活半小時我都能滿足,因為我知道我是屬於那裡的…只是長錯了身體…活錯了地方…你該是幸運的,你的世界比我的魚缸更大、更多、更有包容力…如果你願意尋找同類,寂寞將不再困擾你,你真是幸運…」 「我是幸運的,小魚」眼淚在我的臉頰上燙過一條痕跡:「幸運有你來告訴我這一切。」 海水逐漸吞沒那只水桶,黑夜降臨,我轉身開始尋求另一種幸福,屬於我的真正幸福。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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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