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1625年,明朝天啟五年....」
一、1625~圍獵南諸羅山~佈下防線 西元1625年八月秋,明朝天啟五年,台灣笨港魍港之南的南諸羅山(今之嘉義縣水上鄉)。中荷澎湖之戰,已是去年秋天的事。時隔一年,原本佔據澎湖的荷蘭人,此時也已撤軍至台灣南方的安平港,並又派艦隊往中國沿海,抓捕了二千多奴工;前來殖民地,以建造座落於安平內海沙洲的"熱蘭遮城"。南諸羅山,就位於台灣中部的笨港魍港以南,與荷蘭殖民地的熱蘭遮城之北。正因南諸羅山,橫亙於荷蘭人熱蘭遮城殖民地,與笨港的中國海商聯盟之間。所以南諸羅山,這天然的山林屏障,自也成了笨港的中國海商,嚴防荷蘭人北上的軍事要地。
秋風颯颯的諸羅山,夜空一輪皎潔明月,照耀著黑黝黝的茂密森林。天空皎潔的明月,一如去年,一如千古不變的眼睛,俯視人間;但紛擾塵世,去年到今年,卻恍若又是歷盡一場滄海桑田的巨變。千古以來,人跡罕至的南諸羅山,應只有魑魅魍魎與狐妖精怪,才會在這裡出現。但這夜,風吹草偃的一片草原上,卻見處處搭起了一座座大大小小的營帳。蕩悠悠的深夜,更見牛車的車輪下,與荒煙漫草的草叢之間,躺臥著一個個的兵士,有如桑葉上的蠶蜷曲著身體取暖,以躲避著深夜凜冽的秋風吹襲。正是荷蘭人已撤軍到台灣的南方,建立其殖民地。而為了嚴防荷蘭人北上,所以這秋,顏思齊親率四千兵士,遠從笨港,前來南諸羅山"圍獵"。
「圍獵」事實上,即是一場操練兵士的軍事演習。約就是每年的秋天,正當山林中的山豬、或羌、或鹿等獸類,長得肥碩之時。通常日本各諸侯國的藩主與城主,便會率領其兵士,大舉前往山林中放鷹圍獵。雖說名圍打獵,實則是利用此機會,指揮兵士,成群的驅趕這些野獸圍獵;藉以訓練軍隊協同作戰的能力。日本國的武士,皆擅長於利用秋天的圍獵,以訓練兵士作戰。而笨港的武裝船隊,原本就是顏思齊,借助日本武士的力量,所打造;乃至船兵,亦多是由日本國武士所操練。因此每年秋後,笨港的武裝船隊,亦皆是借"放鷹圍獵",以操練兵士。只不過往年,秋後的圍獵,通常都只是笨港與魍港之間的山林中進行。唯這年,因荷蘭人已然撤軍到台灣南方,建立其熱蘭遮城殖民地。正是為了震懾荷蘭人,所以顏思齊才率四千兵士,將秋後圍獵的軍事操演,轉移到了遠在笨港之南的南諸羅山。再則,笨港的武裝船隊,原本兵士的訓練,都只注重在海戰,卻不擅於陸戰。但荷蘭人既已登岸台灣,彼此若發生衝突,雙方一場陸戰,恐是難免。正因如此,更需藉助圍獵,來加強操練兵士的陸戰能力。
南諸羅山,四千多兵士圍獵的獵場,入夜後,埋鍋造飯,搭營暫歇的營地。其中最大的一個營帳,雖是夜深人靜,營帳內隱隱卻仍有火光燿燿;正是顏思齊的帥帳。帥帳內,擺放著十多張倭兵慣用的矮木凳,應是顏思齊與弟兄及頭人,議事所用。靠著營帳邊的一堆叢草上鋪著鹿皮,則應是個圍獵在外,因陋就簡的床舖。帳蓬的樑柱上,尚插有火把。帳外的野地秋風忽忽吹襲,吹得帆布帳棚鬣鬣作響,連得插在樑柱上的火炬,火光亦搖擺不定;卻見顏思齊獨坐在帳中的火把下,藉著火光,手持一張地圖觀看。而這張地圖,正看似繪有台灣笨港魍港,到荷蘭人熱蘭遮城之間的簡略地圖。
「荷蘭人野心勃勃,既來到台灣,他們定不會只滿足於一個小小的熱蘭遮殖民地。幸好南諸羅山,是一道天然的險阻。只要有我在的一天,絕不讓荷蘭人越過南諸羅山一步...」閃耀的火光中,只見顏思齊面容憔悴,精神氣血似都已大不如前。這才看著手中的地圖,突然見顏思齊或是心血翻湧,卻一陣猛烈的乾咳起來。"咳咳咳~咳咳"就這麼一陣乾咳不止,陡然間點點鮮血,竟就隨著陣陣乾咳,噴濺到地圖上。霎時顏思齊,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頓似天旋地轉;整個人都頭重腳輕了起來。因身體頓感不適,顏思齊趕緊放下手中的地圖,閉目定神。就這麼閉目養神,半晌之間。怎知,當顏思齊再睜開眼,忽覺原本火光熠熠的帥帳之內,似乎變得昏暗許多;甚至覺得帥帳之中,好似瀰漫著一股黑氣。更詭譎的是,不知何時,帥帳之內,居然多出了一個人來。而且這個人很奇怪,進入帥帳之中,非但沒聽得帳外的衛兵通報。且見此人,始終一聲不響的站在帥帳的陰暗角落,背對著顏思齊。霎時帥帳之中,忽覺更有一股陰寒之氣襲人,讓顏思齊頓感背脊發涼。
「咦!帥帳之內,怎突然出現這古怪之人。見他的模樣又不像是兵士。莫非是在這荒山野嶺,遇見了孤魂野鬼?」但想及此,顏思齊更陡然心驚。而帥帳中古怪人影,雖說不像兵士,但見其背影,顏思齊卻又覺眼熟。只見那人,頭戴四方平定帽,身穿高貴的絲綢大掛,身材高大,腰圓背厚;其背影,不正像是李旦。然而李旦,於四五月間,當海上季風初轉為南風,便已迫不及怠,乘船北返日本平戶去。因而李旦,此時,卻又怎可能突然出現在南諸羅山的荒山野嶺之地。
『這位先生~~請問你...』由於事情太詭異,顏思齊開口,正想問。帥帳陰暗角落,不料那原本悶不吭聲的詭異之人,忽卻陰氣森森,沉聲罵說『顏思齊,你這個心腸狠毒,忘恩負義的東西。也不想想當初,你流落日本國平戶島,貧病交加,落魄潦倒於途。要不是我伸手相援,你恐怕老早就死在日本國。當初,我還認為你是一個有情有義,值得信賴之人。所以還一路拉拔你,栽培你。還傾囊相助,讓你招募倭兵,組建武裝船隊。哼~沒想到老夫看錯了人,花了那麼大的心血在你身上,到頭來你跟你那幫弟兄,居然在背後坑害老夫。害得我一夕之間,家破人亡,身家財產,全付諸流水。哼~就算養條狗,狗怎麼樣也不會反咬主人。沒想到你跟你幫兄弟,受我恩惠,卻反過來害我。你們這幫人,真是連禽獸豬狗都不如...』。夜半時分的南諸羅山,荒山野嶺之地,突然出現在帥帳角落之人,果然是李旦。
陰氣森森的罵著,就見李旦慢慢的轉過頭來。景象駭人的是,李旦轉頭之時,身體並未跟著轉身;而是整個頭,竟就這麼慢慢的轉向後背。且見李旦的一張臉,幾是慘白如紙,雙眼盡翻白,竟毫不像是個活人。乍見如此駭人景象,頓讓顏思齊嚇得從矮木凳上,跌落於地。荒山野嶺,驟見李旦的冤魂,驚恐萬分的顏思齊,趕進雙膝跪地,直說『李頭領,思齊對不住你啊。思齊對不住你啊。但思齊亦是情非得已,並非是蓄意要害李頭領。一切都是萬不得以。請李頭領,原諒思齊。原諒思齊啊!』。驟然間,李旦的冤魂,頸子突然伸長,長得就像一條蟒蛇一樣,並將一張慘無血色的臉,湊到了顏思齊面前,怒斥說『顏思齊。你害我害得這麼慘,你說我能原諒你嗎?哼~~就算我能原諒你,你看這滿屋子裡,死於非命的冤魂,他們能原諒你嗎?』。
瀰漫著黑氣的帥帳之內,原本僅顏思齊一人,後來突如其來的出現,狀似鬼怪冤魂的李旦。正當李旦斥責顏思齊之時,陡然一陣陰風吹過,帥帳內竟突然吵雜之聲瀰漫,狀似擠滿了人。當顏思齊帶著驚惶的眼神,左顧右盼,更令他驚懼不已。因為原本寧靜空蕩的帥帳內,不知何時竟真是擠滿了老弱婦孺。且是人擠人,擠得水洩不通;少說也有數百人。而且顏思齊認得那幾百人的臉孔。因為這些萬頭鑽動擠在帥帳中之人,都是船隊弟兄的家眷。正是去年秋天,顏思齊與其二八弟兄,欲在日本國舉事起義;結果密謀失敗後,逃離日本平戶島。而這幾個百個船隊弟兄的家眷,正是那時因恐留在日本國會受迫害;所以隨著船隊逃離日本國,來到了台灣笨港。無奈,或因水土不服,或因不耐海上飄流,或因老弱本就體衰,難耐風寒暑熱;又或因驟然離鄉,遠在海外蠻荒之島,遭此巨變,憂鬱成疾。所以這數百船隊弟兄的家眷,竟在不到一年的時間之內,幾悉數全部死在台灣。無論老人、婦女或囝仔,尚等不到南風,送他們返回日本國,便是已成一座座的墳墓;將笨港總寨後方的一座山丘,堆成了一片望之不盡的亂葬崗。更有些船隊弟兄,因不堪面對家人死絕,家破人亡,索性也自我了斷,隨其家人而去;而這更是讓顏思齊,感到痛心疾首。
『顏思齊~還我命來,還我命來~』『顏大統領~我這一生都在海上追隨你。把命都交給了你,更對你忠心一片。為什麼你卻害得我家破人亡。為什麼?為什麼?』『姓顏的~你跟你那幫弟兄,把我們一家老小害得好慘。害得我們無家可歸,害得我們客死異鄉,變成孤魂野鬼。我做鬼也絕不放過你...』『還我命來啊~~還我一家老小的命來啊~』...。萬頭鑽動的帥帳之內,擠滿無數冤魂,有的嚎哭,有的咒罵,有的索命;幾是怨念沖天。甚至那滾滾的黑氣,更似有海潮般,一波波的湧來,幾要將顏思齊給淹沒滅頂。而面對這些船隊弟兄的家眷亡魂,更是讓顏思齊既羞愧,又感悲痛。畢竟,原本他們都在日本平戶島安居樂業,過得好好的。要不是顏思齊將他們帶到台灣笨港這蠻荒之島,他們又怎會因水土不服,生活困頓,染病成疾。數百老弱婦孺,更有如秋後落葉的枯木般,日日不斷有人死亡與凋零。況這人間慘劇,就發生在笨港的井字寨。去年秋天以後,恍若烏雲籠罩的笨港井字寨,早已成了一個充滿疾病與死亡的煉獄;日夜盡是痛哭與哀嚎聲,不絕於耳。縱是顏思齊日日察看巡視,但面對這些飽受疾病折磨的老弱婦孺,卻也無能為力;終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逐漸的死去。
冤孽纏身,惡夢連連,寢食難安,人豈能不病。況是操勞過度,精神耗弱,再強健的身體,又怎能不積鬱成疾。 正是顏思齊這一年來的寫照。『各位父老,各位鄉親,各位弟兄們。原諒思齊。請你們原諒思齊啊。思齊對不住你們,對不住你們啊!』帥帳內的冤魂如潮水般湧來,驚恐萬分的顏思齊,直覺自己就像是要被冤魂,拖下地獄般。正呼喊間,突然惡夢乍醒。瞬時,顏思齊只覺胸口一陣血氣翻湧,一個翻身。"哇啦"一聲,竟吐了一大口的鮮血。頭暈目眩中略回過神,茫茫的眼前,只見帥帳內一片空空蕩蕩,並無一人。唯獨帳外秋風呼嘯,吹得帳蓬直發出劈啪聲響,倒像是夢中的無數冤魂,呼喊哀嚎。而顏思齊自己,則是躺在帳蓬角落,鋪著鹿皮的蓬草床上。這時顏思齊才知道,原來只是做了一場惡夢。
『咳~原來只是一場夢。希望李頭領在日本國,沒事才好啊!!』嘆了口氣,顏思齊正想再臥回蓬草床上。三更半夜,卻忽聽得帥帳之外,一陣叫嚷吵雜之聲。於是顏思齊,開口叫喚帳外的衛兵,問說『衛兵,外面發生何事?』。一個衛兵,即入帥帳之內,報說『稟大統領。是白虎船隊統領劉香,突然連夜趕來到諸羅山。還說是有十萬火急的事,要立即稟報大統領!』。
「劉香不是該坐鎮在魍港嗎?怎的,竟擅離職守?莫非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乍聽劉香連夜趕來諸羅山,頓讓顏思齊滿腹狐疑與不安。即見顏思齊,勉強撐起虛弱的身體,略整理了衣容後;便命衛兵,喚劉香進帥帳。但掀開帥帳幕簾,進入帥帳的,卻不只劉香一人。只見劉香身後還跟著一個人,與劉香一道進帥帳內。且見這跟在劉身後之人,其身形臉龐,幾有七八分與李旦相似。正不是李旦的兒子─李國柱。或因剛剛,顏思齊才夢見李旦,變成冤魂來索命。惡夢方醒,竟又見到長相與李旦相似的李國柱,三更半夜來到諸羅山。一時之間,頓是讓顏思齊,感到一陣心驚,恍若又墜入一場惡夢般。畢竟李國柱,長年都只在日本國活動,鮮少出海。且在武裝船隊之中,亦沒有安插任何職務給他。所以照常理說,這慣生活繁華之地的貴公子─李國柱,似乎並沒有理由,會從日本國跑到台灣來;甚至三更半夜,還出現在荒山野嶺的諸羅山。除非是日本國平戶島,真的發生了什麼大事。
李國柱,約四五十之人,生得腰圓背厚,頗有富貴之相,容貌亦與李旦些許神似。但就為人處事,生意手段與權謀機巧而言,李國柱卻是遠遠不如李旦的八面玲瓏,與善於周旋四方;說起來,亦只能算是個平庸之材。因而李國柱縱是李旦的親兒子,但李旦心下也清楚─李國柱這個兒子,恐是難以撐起他一生辛勤打下的海上江山。所以可以說,李旦對李國柱也並不是很看重,更沒委以什麼重任;反是寧願將其心思,放在栽培顏思齊與鄭一官這樣的人物。當然換個角度而言,或也可說,這是李旦護子心切,免得才能平庸的李國柱,面對這凶險的海上事業,一個不慎,枉送了性命;更斷了他李家香火的根。縱然李國柱,並不是什麼重要的角色,但終究是李旦的親兒子。所以驟然看見李國柱,不但遠道從日本平戶,來到台灣;甚至三更半夜,還來到南諸羅山的圍獵營地。一時顏思齊大感意外餘,也不敢怠慢,急忙趨前相迎。卻是心中帶點忐忑的,客套說『李大哥。什麼風,把你這樣的貴人,吹到這諸羅山的荒山野嶺來。如果李大哥有什麼事,要找思齊,只要在笨港找個人來傳話。思齊當就立刻連夜趕回。怎敢勞動李大哥,親自到這蠻荒之地來...』。
顏思齊客套話,尚未講完。卻見李國柱一臉怒氣沖沖,開口便是興師問罪,連珠砲似的,直罵說『什麼事。還能是什麼事。不就是你們那幫兄弟,在平戶闖出的大禍。哼~你們簡直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勾結西國浪人還有天主教徒,想要在日本國造反。這下可好了,闖了禍了,你們拍拍屁股走人。但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嗎?去年到今年,整個唐人町有多少唐人,被倭國的巡捕房,抓去烤打逼供。有多少唐人被活活打死了,你們知道嗎?還有那個鄭一官,是我多桑的義子,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紙包得住火嗎?你以為我們的商號,不會受牽連嗎?從去年你們闖了禍開始,咱李旦商號,已經有半數的產業都遭到倭國查封。咱這麼大的商號,樹大招風,就怕周轉不靈,就怕得罪當地的權勢。一旦周轉不靈,搬貨的搬貨,要債的要債。今年五月,我多桑回到平戶,天天面對的,就是成千上百的債主,上門要債。就連平戶城主松浦隆信,也不再對我多桑留情面。嗚嗚嗚~~咱李旦商號,破產啦。我多桑,一生的心血都付諸流水啦,一個七十幾歲的人,受得了這樣的折磨嗎?嗚嗚嗚~~你們這些沒良心的人,我多桑待你們不薄,你們竟然這樣對他。上個月,我多桑急火攻心,嘔血三日,活活被你們給氣死,被你們給害死啦。嗚嗚嗚~~』。
二、夜審鄭一官 「李旦商號,破產了。李頭領死了!」乍聽李國柱之言,頓讓顏思齊驚得腦子一片暈眩,幾乎站不腳。一個踉蹌,顏思齊原本虛弱的身體,差點癱軟,趕緊倚靠蓬裡的樑柱。劉香見狀,一個見箭步向前,匆忙扶住顏思齊。見李國柱,嗚嗚咽咽起來,卻仍是滿嘴罵個不停。一時劉香手忙腳亂的,邊向李國柱使眼色,邊扶著顏思齊往一張矮木凳上坐下。待顏思齊坐定後,劉香即又奔向李國柱身邊,附耳在李國柱的耳邊,說『李哥。你別不識大局啊。咱在來諸羅山的路上,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要挑緊要的事講。~~就是鄭一官那件事。你定要一口咬住鄭一官,侵吞李旦財貨的那件事。這樣我劉香也才能幫你,盡量把被鄭一官侵吞的財貨要回來。要是你儘講一些無關緊要之事,牽連太廣。那我劉香可也幫不了你了。知道吧!』。經得劉香,附耳對李國柱講了一翻話後。果見李國柱,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有若頓時驚悟。倒是換了個懇求的口氣,嗚咽著又說:
『顏大統領。老實說,我多桑,是被那個鄭一官給活活氣死的。罪魁禍首就是那個鄭一官。枉費我多桑收鄭一官當義子,對他比對我這個親兒子還好。但鄭一官卻恩將仇報。居然還侵吞了我多桑幾百萬兩的財貨。嗚嗚~原本去年到今年,我多桑在澎湖,與荷蘭人完成了幾百萬兩白銀的交易。但我多桑,因為擔心日本平戶的事,所以沒等交易完成,就先返回平戶。臨行前,我多桑還對鄭一官,千交代萬交代。要他與荷蘭人的交易完成後,就得帶那幾十船的財貨,即刻返回平戶;以備因應商號的危急。嗚嗚~~誰知道,那個鄭一官,那個沒人性的畜牲。居然反趁人之危,將那幾十船,都給捲走。我可憐的多桑,返回平戶後,就在苦苦的等著鄭一官,把那幾百萬的財貨,運回日本國。一日又一日的過去,一個月又一個月的過去。每日幾百幾千個債主,在商號門口,在我家門口叫罵,向我多桑討債。嗚~要是鄭一官把那幾百萬財貨,運回平戶,那所有問題都解決了。商號也不破產。後來,連荷蘭商館的人,都帶著刀槍,直接來向我多桑討債。甚至那些荷蘭商館的人,還很不客氣的罵我多桑,說他是個不講信用的無賴跟海盜。說我多桑在澎湖,搬了他們幾百萬的白銀上船,卻都沒有給他們半點貨物;憑白奪取了他們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龐大資產。嗚嗚~所以那些凶狠的荷蘭人,要我多桑把那幾百萬白銀,吐出來,還給他們!』。
『嗚嗚~顏大統領。你倒說說。我多桑去那裡拿幾百萬白銀,來還給荷蘭人啊。那幾百萬兩白銀,早被鄭一官都給捲走了。四面八方的人都來要債,我多桑天天望眼欲穿,眼巴巴的,就盼著鄭一官趕快返回平戶。後來等到的,卻是有人從台灣來,竟告訴我多桑。說是鄭一官已經把那幾十船的財貨,都帶到了笨港,也打算不再返回平戶了。老天爺啊,我多桑一個七十幾歲的老人,經得起這樣的打擊嗎?還是他最信任的義子,居然背叛了他。鄭一官捲款潛逃,這簡直就像是用一把利刃,直接刺入我多桑的心臟啊。所以聽到鄭一官不再回平戶的消息。當日我多桑,他就開始吐血,直吐了三日血,就一命嗚呼了。嗚嗚嗚~~臨死前,我多桑還不斷的咒罵鄭一官,要他被千刀萬剮,要我定得為他討個公道。否則他死也不會瞑目,做鬼也不會放過鄭一官。嗚嗚嗚~~我多桑死得時候,兩眼睜得好大,把他的眼皮閤上,他又睜開。真的死不瞑目啊。嗚嗚~~顏大統領,我多桑也是有大恩於你,待你不薄啊。所以請你定要為我,為我多桑討個公道。嗚嗚嗚~~』。
李國柱,講到最後,已然泣不成聲,頓更雙膝下跪;直向顏思齊哭訴懇求。當然,鄭一官將李旦那幾十船,救命的財貨,全都運到笨港;而顏思齊怎會不知。但有些內情,確實也是今夜,聽了李國柱的哭訴後,顏思齊才知。譬若:鄭一官向荷蘭人收了大筆貨款後,卻沒供貨給荷蘭人。害得李旦返回平戶後,被平戶的荷蘭商館,上門討債。又李旦離開澎湖,返回日本國之時,曾耳提面命─要鄭一官完成與荷蘭人的交易後。當即刻率船隊,將財貨運返平戶,以應商號的危急。但鄭一官卻將等著救急,滿載財貨的船隊,逕自帶往台灣笨港。事實上,約是仲夏之時,當鄭一官帶著三十幾船滿載船貨的船隊,返回笨港;並就此在笨港卸貨。當時顏思齊就覺事有蹊蹺。且當時正值南風,所以顏思齊也曾問鄭一官,說是「難道李頭領,沒有命你把這龐大的白銀與貨物,運回日本國去?」。但鄭一官,卻回顏思齊說「荷蘭人佔據澎湖兩年以來,大明國厲行海禁,幾造成黑水溝通商海路中斷。且笨港井字寨的庫房,幾更已見底。但數萬船隊弟兄的吃食糧餉,日日都得龐大開銷。況且荷蘭人已撤軍來台灣,並在台灣建立殖民地。往後形勢必更加嚴峻,所耗軍費必也將倍增。所以李頭領交代他,不如就先把這幾十船的財貨,暫留在笨港以因應...」。
當時,因鄭一官所言也是事實。荷蘭人佔據澎湖兩年,大明國嚴禁貨船出海經商,使得笨港二年間之間,幾無半點收入;數萬船兵,坐吃山空,幾更要讓井字寨陷入絕境。況鄭一官又說,是李頭領交代他,將幾十船財貨暫留笨港。所以顏思齊也就不疑有他。畢竟這幾十船的財貨,對笨港井字寨而言,確實也有如天降甘霖;更解了井字寨庫房見底的燃眉之急。但顏思齊怎知,原來當時鄭一官所言,居然盡是謊言。
『嗚嗚嗚~顏大統領,你要給我作主啊。你要替我多桑討回道啊。如果那個無情無義,狼心狗肺的鄭一官,不被千刀萬剮。那我多桑一定死不瞑目啊。嗚嗚~~』帥帳之內,李國柱磕頭如搗蒜,啼哭不止;定要顏思齊懲治鄭一官,以還李旦公道。此時,與鄭一官向有嫌隙的劉香,更是在一旁,直火上加油的說『大統領啊。像鄭一官這種無情無義的人,就連他的義父對他那麼好,他也敢背叛。誰知道這個無賴,那天又要背叛誰?唉~把這種人留在船隊裡面,簡直是禍害啊。大統領,不如趁早快刀斬亂麻,把鄭一官這個無賴給收拾了。一來,既可還李頭領公道。二來,也算是造福船隊啊!』。李國柱與劉香,一個哭訴,一個不住煽風點火,步步相逼。一時之間,確實讓顏思齊,頓感怒火中燒:亦不得不對鄭一官的背信忘義,害死李旦之事,做出明快的處理。就見顏思齊,掄起拳頭,往身邊的帳蓬樑柱,憤而一搥。整個帥帳,頓是簌簌大震,差點沒傾倒。隨即顏思齊,召了蓬外的衛兵入內,一時憤恨,喝令說『來人啊。去把鄭一官給我綁來。立刻再我傳令。命所有弟兄,即刻到教場集結。今夜,我定要當著眾弟兄的面前,公審鄭一官。以還李頭領一個公道!』。
南諸羅山的茂密森林邊緣,荒煙漫草間整出的一大片空地,約能容四五千人;正是此次秋後圍獵,集結兵士的教場。夜空一輪明月漸被烏雲遮蔽的深夜,但見教場中央堆疊的柴火,燃燒著熊熊的篝火。四千兵士以馬蹄形,列陣於教場四周。教場的四周外圍,更有成排的衛兵擎著火把,將整個教場照得火光通紅。眾船隊頭人,以及與顏思齊結拜的二八兄弟,成二排坐於馬蹄形的北方之位;而大統領顏思齊,則居中而坐。另外李旦之子李國柱,則就近坐在顏思齊左側的上賓之位。兵士集結完畢,眾船隊頭人亦就坐後,就見鄭一官雙手被反綁,押了上來;跪於顏思齊面前,約一丈遠之處。兵士白日圍獵操演,已是人人疲累。若非突然發生什麼重大之事,否則當不會在這三更半夜時分,緊急集結兵士於教場。況是,向被顏思齊倚為左右手的鄭一官,居然被雙手反綁,押上教場;頓是讓教場眾人,大感震驚。再說鄭一官,去秋才在澎湖,與荷蘭之戰中,立下彪炳戰功。此時鄭一官在船隊中的聲望,更可謂如日中天;卻不知何故,居然被綁上教場。一股不尋常的凝重氣息,恍若烏雲遮月,使得縱有數千人集結於教場,卻是鴉雀無聲;唯唯人人面面相覷,皆不知發生何事?
篝火燃燒的教場,凝重的幾讓人無法喘息的氣氛中。卻見鄭一官剛被押上來,跪於地。這時,坐於顏思齊左側的李國柱,忽卻一個箭步衝向前,手裡更不知那來的一把短刀;看似就要衝去死刺死鄭一官。幸而被兩名衛兵給攔住。縱是被衛兵攔住擒抱,李國柱卻仍是掙扎著衝撞踢腿,更滿口憤恨,直指著鄭一官怒罵。『畜牲,畜牲。姓鄭的,你這個沒忘恩負義的畜牲。你害死了我多桑。你還有人性嗎?不想想我多桑,待你有如親兒子。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居然把我多桑的救命錢,都給捲款潛逃,害死了他。嗚嗚~畜牲,我非打死你不可!』滿嘴破口大罵著,卻無法當面刺死鄭一官,就見李國柱,忽而又跪倒在顏思齊面。直哭訴著,要顏思齊主持公道,滿臉涕泗縱橫的說『顏大統領啊。你要還我多桑一個公道啊。定要把這個姓鄭的畜牲,給千刀萬剮,凌遲處死。不然我多桑死不瞑目啊!』。
由於事出突然,教場突然一陣鬨然。然而,大概除了鄭一官自己心裡明白外,其他人恐也不知道,為何這李國柱,會如此憤恨;居然一見面,就想要置鄭一官於死。也是因這李國柱,或是因憤恨已極,滿嘴只是沒頭沒尾的叫罵。但眾人聽在耳裡,卻也不知他到底在叫罵些什麼,又因何如此憤恨。於是顏思齊,也只能暫按捺李國柱,讓他稍安勿噪。卻讓一旁的劉香,把鄭一官所犯之罪,及其如何背信忘義,害死李旦的前因後果;當著眾弟兄的面前,一一講個清楚。
劉香五短身材,卻是個大嗓門。一獲顏思齊之令,劉香便晃著壯碩矮矬的身體,大喇喇的,走到教場中央的篝火之前。即刻大聲的說『各位兄弟,今日就請各位來評評理。大家都知道,鄭一官是李頭領的義子,李頭領對鄭一官更是視如親子,疼愛有加。但鄭一官卻恩將仇報。大家都知道,去年秋後,到今年春,鄭一官都與李頭領在澎湖,與荷蘭人做生意。而且是幾百萬兩的大筆生意。夏初之時,李頭領因擔心平戶那邊,出的亂子。所以等不及生意完成,就先返回平戶去。臨走前,李頭領還對鄭一官,千交代萬交代,說商號需要這些財貨應急。所以要鄭一官生意完成後,得即刻把那幾十船的財貨運回平戶。誰知道,鄭一官竟窩藏禍心,收了荷蘭人的幾百萬兩白銀,卻沒供貨。又往廈門及浯嶼島,向許心素取了值百萬兩的貨物後,也只給些許訂金而已。然後鄭一官就這樣,昧著良心,雙頭騙,雙頭賺。取得幾百萬兩的財貨後,鄭一官也沒返回平戶,就直接到笨港卸貨。還騙大統領說,這些財貨是李頭領交代,要留在笨港應急。結果,害得李頭領在日本國,等不到財貨可周轉。日日幾百幾千債主找上門,連荷蘭人追到李頭領家裡,罵李頭領是無賴騙子,還要向李頭領,索討龐大的債務。就在月前,李頭領得知鄭一官不再回平戶後。頓是氣得口吐鮮血,直吐血三日而死。哼~天底下,居然有像鄭一官這樣背信忘義之人。各位弟兄,你們倒評評理。咱們船隊中,能容下這樣背信忘義,做兒子的,居然還逼死父親的人嗎?』。
劉香對鄭一官的指責,宏亮的聲音,傳遍整個教場。眾弟兄與頭人,聽得劉香之言,大概亦已知道是發生何事。整個教場,頓是氣氛更加凝重,除了颼颼北風吹襲,與篝火燃燒的劈啪聲響外,一片鴉雀無聲。畢竟李旦是船隊的幕後老闆,這是眾多所皆知之事;而鄭一官是李旦的義子,更是無人不知。誰料得到,鄭一官居然上下欺瞞,坑了李旦數百萬兩白銀的財貨。導至平戶的李旦商號,一夕破產;更讓李旦氣得,吐血而死。這也無李旦的兒子李國柱,會從日本國遠道來到台灣;甚至迫不及怠,三更半夜,還趕來了南諸羅山的獵場,要向鄭一官討公道。這下,劉香既已把話講清楚,也把鄭一官的罪狀,公諸天下。一旁又有李國柱,直是淚流滿面,跪地懇求,要顏思齊主持公道。縱與鄭一官是結義弟兄,但當此情景,當著眾弟兄的面前;做為船對大統領的顏思齊,又如何能護短。便見顏思齊,撐著虛弱的身體,勉強提高了音量,當面對鄭一官斥責說『鄭一官,你可知錯。李國柱大哥對你的控訴,你可還有什麼話說?你這上下欺瞞,害死了李頭領的罪,罪無可赦啊!』。
鄭一官跪得直挺挺,面對李國柱的哭訴,與劉香的指責,卻是毫不低頭。反見鄭一官,高高的抬起頭,語氣慷慨的回說『大哥。一官有罪,但一官沒錯。義父因我而死,這是一官的罪,我無可推卸。但一官並非是故意要害死我義父。當初一官,將義父的財貨帶到笨港,亦非是蓄意要侵吞。只是考量到,荷蘭人佔據澎湖兩年,阻擋我通商海路,已讓我船隊經營拮据。再說笨港幾萬弟兄,日日吃食糧餉,都得開銷龐大。何況我義父,引荷蘭人到台灣築城,日後必將對我船隊,形成更大的威脅。進而致使我軍費開銷,亦必將更龐大。當此局勢,我笨港船隊已陷入空前危機。所以我笨港船隊,急需要這筆財貨,來渡過危機。一官本想,將我義父的財貨運到笨港,只是因應當前危機。待我笨港船隊,渡過眼前危機,營運再軌道後。我再將義父的財貨歸還。誰知,我義父會因此遭逢不測。我~~我~~我...』。
講及「義父遭逢不測」,頓是鄭一官言語哽咽,不能自己。霎時豆大的淚珠,從鄭一官的臉龐滾落,停頓久久,語帶哽咽,才又續說『嗚~一官對不起義父。但這也是情非得已。畢竟笨港這裡有幾萬弟兄,急需這批財貨來渡過難關。所以一官才做了決定。決定就算是我鄭一官,失去了義父對我的信任。而我也不能棄笨港幾萬弟兄的生死,於不顧。嗚~一官做這樣的決定,並沒有錯。那怕就算是大哥,要因我義父的死,論我的罪,斬我的頭。一官也絕無怨言。因為當一官跟隨大哥出海,追隨各位兄長之時,早就決定─那怕是我鄭一官對不起我義父,我也決不願對不起弟兄。嗚嗚嗚~~』。
「那怕是我鄭一官對不起我義父,我也決不願對不起弟兄!」教場的颼颼北風吹襲,乍聽得鄭一官這一翻話;那個弟兄,還能不滿腔熱血都沸騰起來。這不,就見二八兄弟兄中,向與鄭一官交情甚深的洪陞,頓是縱身而出,跪到了鄭一官的身前。即對顏思齊,言詞懇切的稟說『大哥。請論洪陞的罪。一官他是無辜的。去秋到今春,洪陞一直也都跟一官在澎湖,跟隨李頭領辦事。只因洪陞,當初聽楊二哥說,笨港的庫房已快見底眾兄弟的吃食糧餉,都已成了問題。希望我能幫他想點辦法。所以洪陞,當時才大膽,向一官,提了這個暗渡陳倉的主意。既白拿荷蘭人的錢,又騙取許心素的貨,再將財貨都運到笨港來。這所有的錯,都是洪陞所造成,與一官無關。請大哥,論洪陞的罪吧!』。
洪陞既提到了財副楊天生,此時楊天生,又怎能裝聾作啞。就見楊天生,一臉尷尬,忙回說『大哥。確實有這事。庫房見底的事,小弟之前也跟大哥稟報過。而且去秋,又有數百船隊弟兄的家眷,隨船隊來到笨港。不但如此,還個個水土不服病倒。這庫房的藥材也都不足支應。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大哥要小弟打理船隊財務,小弟東挪西挪,還是左支右絀。不得以,小弟只好私下告知幾個弟兄,希望弟兄們能幫忙想個辦法。沒料到,沒料到~~卻出這樣的事。這可真是讓小弟...』。楊天生話未講完,向與顏思齊交情最深厚的軍副統領陳衷紀,似也不吐不快。就見陳衷紀,驟然挺身而出,走到了鄭一官身旁,語帶憤恨的說『大哥。咱們船隊今日會遭遇這樣的困境,說起來,還不就是李頭領造成的。當初荷蘭人佔澎湖,阻斷通商海路。大哥本要出兵,聯合大明水師,將其一舉勦滅。但李頭領,非但不讓大哥出兵,還命大哥返回日本平戶。結果李頭領,竟引荷蘭人來佔台灣,給咱們船隊造成重大威脅。也就是因為船隊,遭遇重大威脅。所以一官才不得不,捲走李頭領的財貨,前來應急。進而造成李旦商號破產,李頭領嘔血而死。但若真要論起來,這因果關係,還是李頭領,自己害死了自己,不能全怪一官。畢竟一官,也是為了咱笨港幾萬弟兄著想,才會鑄下這樣的錯。還請大哥明察,網開一面...』。
船隊護法大刀陳勳,及鐵骨張弘,兩人相視會意,即同時站了起來,齊走到鄭一官身前。就見大刀陳勳,率先對顏思齊報說『大哥。衷紀哥說的沒錯。鄭一官對咱們船隊兄弟而言,只有功,沒有過。反是李頭領,陷咱船隊於危機,為了他與荷蘭人的生意,不顧咱笨港數萬弟兄的死活。今日會有這樣的悲劇,亦是李頭領有錯在先,怪不得鄭一官』。繼之,鐵骨張弘,亦開口為鄭一官求情,希望顏思齊網開一面。既然陳衷紀,大刀陳勳及鐵骨張弘,都已挺身而出,為鄭一官說項。眾二八兄弟見狀,亦是陸陸續續挺身而出,紛為鄭一官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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