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１）

一月份，即將步入農曆春節的時候，街上處處除舊佈新的忙碌，更添了幾筆孤單，劃上我想視若無睹的愁悶。

「這個樣式很可愛，拿出來看看！」蕾蕾比了比玻璃檯面下的其中一枚戒指。「晨風，你看看，適不適合小雨？」

「送戒指感覺怪怪的……風又不是要求婚。」智仁見我面無表情地意思意思瞥了眼戒指，趕緊請店員拿了幾款墜飾。「這幾款也不錯，風，你看哪一款比較適合小雨……喂，風……去哪兒？風！你不挑了嗎？」

我索性撇下智仁夫婦，隨意地上街四處閒逛。

這一年來，很多事情總是來的讓我措手不及，雖然我已經學會怎麼武裝自己，但是內心裡的感受是怎麼樣也無法忽略的，所以我開始懷疑，自始自終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我以為我該恨的女人，事過境遷之後才明白真相，當初的背叛只是出於無奈；我自以為受傷最深，卻反而傷了最愛的人……

只是，一切都已過往雲煙。

我的存在造就了四個人的痛苦與無奈，所以我離開。

難道，錯了嗎？

「如果你永遠不願意瞭解並接受真相，這個錯永遠都沒有辦法改變。」一個稚氣卻帶著沉重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驚訝地回過頭，小雨沉悶的笑容裡透出些許難過，讓我忍不住擁她入懷。

「晨風哥哥，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靜靜站著的背影很寂寞。」

「妳怎麼……？」才想要問，便看到她身後的智仁夫婦。蕾蕾比了比小雨又指指我，智仁則做出吃飯的動作。

「聽智仁哥哥說，聖誕節那個禮拜你們去了趟美國視察。」小雨遞出一個袋子，給我。「這是要給你的聖誕禮物，我花了點時間才找到你……」

「手機，」我摸了摸口袋，「忘在公司了。」

「晨風哥哥，你在想家嗎？」小雨仰著頭看我。

「餓了嗎？智仁跟蕾蕾想找妳一塊兒吃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我淡淡地摸摸她的頭。

「晨風哥哥，害怕孤單的話，我可以陪你一起回去。」小雨伸手握住我的，「不需要進去，在外面看看就好……」

我再次驚訝的看著小雨清澈的雙眼，總是這樣……她總是知道我的感受，總是一語就道穿了我的武裝……

小雨，妳彷彿是我的心，我一個呼吸、一個心跳，妳都能立刻感受……「小雨，如果要我失去妳，我寧願失去自己……」抱住她，緊緊的。

感覺到小雨微愣住的身軀，我鬆開手，有些抱歉。「弄痛妳了？」

「我……」小雨才開口，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珍珠似地，滾落。

「哪裡弄傷了嗎？對不起，我──」我自責又心疼的檢視著她。該死的，我到底是哪根筋不對？

「呆子……」小雨一邊用手抹去眼淚，一邊悶悶喊著。「呆子、呆子、呆子……」

我不解地看著她。

「你不知道難過可以發洩，痛苦可以吶喊嗎？」小雨拉著我的手，看向後面已經略顯癡呆的智仁夫婦。「智仁哥哥對不起，請把晨風哥哥借我一個下午，我想知道他把車停在哪裡。」

智仁楞楞地比了比停車場的方向，蕾蕾有些適應不過來地乾笑。「原來小雨這麼有魄力啊！哈哈，真是被她單純柔弱的外表給騙了……」

小雨把我拖到停車場，還在哭泣的她一邊抹淚一邊瞪著我老半天，最後把臉埋進我的胸膛。「晨風哥哥是大笨蛋！」

我不解地伸手拍著她的背，有些混了思緒。

「你怎麼還學不會呢？晨風哥哥，我的心好痛，你明明很難過，為什麼要壓抑呢？」小雨的聲音透過我的心跳，紮實地融入我最不設防的內心深處。

鏗鏘！彷彿聽見一道巨牆漸漸瓦解崩毀的聲音。

「我……」彎下身，我把頭輕靠在她的肩上。「可以靠在這裡，一下下就好？」

累了……在外流浪這麼多年，我不知道是真的為了逃避那段不堪的感情，還是為了忘記我曾擁有的幸福溫暖？

也許，我是膽小懦弱的，我害怕再去碰觸到刻意被淡忘的角落有著那雙雙不諒解、失望的眼神，至今我仍是記憶猶新。

很痛很痛……很痛的心情卻在美國抽絲剝繭之後，汰換了。

或許，一點點勇氣就能讓我繼續前進。

「小雨，我遇到她了。」熟悉的淡淡薰衣草香味讓我感到安心，我允許自己在這一刻沉溺著。「我在美國，遇到宣彤了。」

小雨推開我，疑惑的眸子不解地看著我。「是那個傷害你的姊姊？」

點點頭，我打開車門讓她進去。「應該是，我傷害她才對。」

「真相大白了？」小雨見我點頭，漾起笑容。「感情的世界沒有誰對誰錯，沒有誰負了誰，就算傷害了誰或被誰傷害，到最後只有愛與不愛而已。」

點點頭，「妳……」

「如果你害怕孤單，我可以一直陪你。」小雨將袋子打開，一條手工製的淡藍色圍巾繞過我的脖子。「如果你覺得冷，希望它可以帶給你溫暖。晨風哥哥，你不會是一個人，所以，不需要感到寂寞。」

我拿起圍巾的一角，感動莫名的嗅著屬於小雨的味道。「妳親手織的？」

「對啊！可花了我不少時間呢！不過第一次織圍巾，所以樣子蠻醜的，你可別笑喔！」

「我很喜歡，謝謝。」小心翼翼地輕撫脖子上的圍巾，我發誓要好好珍惜。

「晨風哥哥，走吧，去看看你想念好久的地方。」小雨繫好安全帶，對我微微一笑。

「很遠。」我猶豫的握著方向盤。

「沒關係，我今天休假。」

「但是……」我遲疑著，即使擁有能夠前進的勇氣。

「不要讓自己永遠留著遺憾。」因為小雨這麼說，車子便開始緩緩前進。

我不知道開了多久的車子，第一次發現原來回家這麼遠。

回家？呵，好熟悉卻又陌生已久的名詞，原來我可以這麼容易說出口。

我把車子停在好久不見的三層樓房鄰近的空地處，熄火，靜靜地看著庭園內那敞開大門裡的動靜。

一位身著家居服飾的婦人，推著坐了一名看來三十多歲男子的輪椅，自大門內緩緩步出。男子因為有著先天特殊疾病的關係，身材明顯過瘦；又因長期不能接觸陽光，皮膚顯得過份蒼白。

婦人風姿卓越，看得出她年輕時是個貌美如花的女人，此刻不知道是過於操心或是煩憂，她歷經風霜的臉上，眉頭深鎖。偶不時地往庭院外頭張望，直到確認四周並沒有任何值得觀望的人事物後，才失望的繼續與輪椅上的男子交談，淡然的笑容裡明顯地掺雜了心事。

她……是在等待著誰回家呢？是這個家的男主人嗎？

我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畫面，忽覺臉頰溼熱，反射性地伸手去抹，眼淚，好久不見了。

「要不要……再靠近一點？」小雨悄聲問道。

搖搖頭，腳卻輕輕踩下油門，當車子緩緩靠近庭院時，我看見婦人及男子眼底的驚愕。

「風……風兒？」婦人先是靠近欄杆朝我望來，男子則緩緩站起。

他站得起來了？我有些吃驚地看著余辰夜。

「是風兒！你回來了！」婦人……或者我可以奢侈的喊她一聲……

「余晨風，你又想回來奪走我的一切嗎？」余辰夜過於激動的吶喊，使得他瘦弱的身子吃不消地不住顫抖。

「辰夜……」婦人回頭看了看他，又看看我，神情複雜。

「既然捨棄了，又何必回頭？這裡已經不屬於你了，聽懂了沒？這裡已經沒有你容身的地方了！」余辰夜呼吸急促地坐回輪椅，婦人急忙地上前察看。

「真的是氣死我。」小雨話才剛落，便開門下車。「你以為只有你受委屈只有你痛苦嗎？」

我還來不及反應，小雨指著余辰夜劈頭直罵：「是誰一直享受著父母之愛，是誰在外流浪折磨？是誰用盡心機奪取一切，是誰無奈包容忍受？生病有什麼了不起？至少你還活著，你還會呼吸，你還會大喊，你還會行動！不要一昧地用受害者的立場去加害別人，晨風哥哥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他沒有義務要去承擔你的包袱！」

「妳是誰？余晨風的女人嗎？余家的事情不需要妳來多嘴。」余辰夜緩緩站起，並緩緩走向小雨。「妳跟他睡過了嗎？余晨風這傢伙還行嗎？我可是比他行的喔，要不然他那交往十年的女人怎麼會捨他就我，想不想試試──」

「該死的──」我才想步上前，忽聞一陣清脆的聲響，一道掌印落在余辰夜臉頰上。

小雨看了看有些發紅的手心，「我是誰與你無關，我的事情不需要你這個人渣關心，我的名字是你這個人渣不配知道的高貴。」

我傻眼的呆站在原地，原來當太陽發飆的時候，地球隨時會有毀滅的可能……

「自欺欺人的遊戲好玩嗎？坦白告訴大家你有多麼羨慕嫉妒晨風哥哥不就得了？傷害他你就真的心滿意足了嗎？你這個懦夫！有本事光明正大公平競爭，趕走了唯一和你擁有相同血液的親人，你就真的開心了嗎？」

「臭婊子，妳──」余辰夜揚起手正要揮落，我一把將小雨拉到懷裡，一手攔住他的。

「夠了。」我冷冷地注視著他，經過這麼多年，那份又愛又恨的複雜情緒依舊牽動著我。

「風兒……辰夜……」婦人擔心地抱著余辰夜，憂慮的眼神裡透出猶豫。

一瞬間，我像是明白了什麼似地，自嘲地輕扯嘴角，我向婦人微微行禮。「請保重。」

「風兒……」

「不該我的，我不會要。」緊緊握住小雨牽著的手，我把當年欠他們的話一次道清。「我離開，只是因為我不該存在，僅僅如此而已，所以妳……無需愧疚。」

「風兒，你……你原諒我跟爸爸了嗎？」

「沒有對錯，就不需要原不原諒。」

「但──」

「媽，請您先進去，讓我和晨風好好敘敘舊。」余辰夜不等婦人反應，便將她推進屋內。

我看向余辰夜，「你放心，我從來沒有想和你爭過什麼，我祝福也希望你和大嫂幸福。」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余辰夜朝我吼了聲，而後又陰沉地笑著：「嘖嘖嘖嘖，余晨風，我突然想到一件很有趣的事……看你這麼保護她的樣子，想必你很寶貝她吧？」

冷睨了他一眼，我讓小雨坐進車裡。「你想說什麼？」

「只要你自動消失，我就當作今天的事沒發生過。」余辰夜雖是笑著，但眼神蓄出的恨意卻讓我有些寒意。「你不該存在的……我花了多少年的時間，宣彤的心裡卻一直有你！我不管怎麼努力，爸爸媽媽給我的愛只是同情和愧疚！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你，那有多好？我每每看到你一次，就恨不得殺了你……為什麼坐在輪椅上的人不是你？為什麼我只能躲在陰暗的角落？老天祂把一切都給了你，卻要我來承擔你捨去的？憑什麼！我余辰夜哪一點比不上你！憑什麼！」

我不語，只是靜靜看著他。經過這麼多年，他的恨還是這麼輕易的穿透我，選擇放棄一切的我開始不禁深思，我還需要放棄什麼，才能消弭這一切……

「我知道你很重視這個女孩，遠勝當初的宣彤。」余辰夜忽然變得平靜，「我親愛的弟弟，你應該知道我既然可以不擇手段的得到宣彤，也可以不擇手段的摧毀你車內的女孩。瞧她天真無邪的模樣，現在這個社會已經很難找到那雙清澈單純的眼睛了……」

「余辰夜，我和以前不一樣了。」淡漠地說著，我輕嘆了口氣。「現在的我沒什麼需要忌憚的事物，也因為如此，該放手一搏的時候，我不會客氣的，即使對象是你也一樣。」

「哦？好好記住你現在說的話，免得後悔。」余辰夜坐回輪椅，「我說過，只要你消失，我可以當作今天什麼都沒發生過。」

聞言，我一把揪住余辰夜的衣領，冷冷地道：

「也請你記住，我的女人，即使賠上這條命，我也會誓死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