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穎

　　《紅樓夢》第64至69回提到一對個性迥異但命運同樣衰到貼地的苦情姐妹花──尤二姐與尤三姐。

　　這對姐妹花的性情是天壤之別，一個溫柔纖弱，一個剛毅強悍，照理說，命運應該也有天壤之別才是，但可惜，兩人的下場都是以「為情自殺」做結，一個吞金，一個拔劍自刎；古代女子的勘不破情關，以及女性生存條件之差，都令人不勝唏噓。

尤三姐的那場非常短暫而淒美的勇敢追愛，在紅樓眾女子中鮮明突出，令人留下無比深刻的印象。

尤三姐憑著一面之緣，以及聽聞了柳湘蓮的俠義行為後，痴痴地暗戀了他五年之久，而且誓言非君不嫁：「若有了姓柳的來，我便嫁他。從今兒起，我吃常齋念佛，服侍母親，等來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來，我自己修行去了。」說著，將頭上一根玉簪拔下來，磕作兩段，說：「一句不真，就和這簪子一樣！」* 這樣勇敢自行爭取愛情的創舉，在當時女子只知認命、任由父母安排姻緣的社會風氣中，此等女中豪傑的作風，頗為少見。

無奈古代人太重門弟出身，男方起意退婚，三姐遂明白他因為出身環境之故而對自己的品性與貞潔有了懷疑，遂以定情信物鴛鴦劍自刎。篤信「你們東府裏，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罷了」* 的男方，還未從驚艷尤三姐的出眾樣貌中回過神來，她就在他面前香消玉殞了。這樣陰錯陽差，真教人跺腳，想跳入書裏的時空，搶下那把劍，大喊：「Hey! Wait a moment！解釋，用力解釋，一切都是可以解釋的！」

　　無奈愛情觀超級堅貞的尤三姐性情剛烈，得不到心目中的美麗愛情，還被戀慕之人輕視，遂決心以死明志，好顯示自己的清白。禮教吃人，古代女子除了結婚生子外，再無生存價值與目標，而痴情又剛烈的女子，似乎很難逃掉這種悲劇的宿命。

她的死亡，令柳湘蓮懊悔莫及、自嘆福薄，為了報答美人的痴情，他最後削髮出家，飄然遠去。

幸好時代不同了，現代女性，當然可以勇於爭取正當的愛情，獨立養活自己、為自己的人生負責，沒有了愛情與婚姻，女人的人生還有事業、友情、親情等寄託，再不至於因為遇到一個壞男人、深感無望，而傻到結束自己的生命。

為情自殺當然不可取，一個人若果真重情，應該好好生存、奮力爭取，怎會選擇自殺來了結？

以死明志？死人再無法開口為自己辯駁，而一個無法為自己辯駁的人，只怕會招來更多的誣陷、更多的傷害、被更多人吐口水而已。死，能明什麼志？

過度痴情也不可取，痴情太過者，以為生命中除了愛情，再無其它可珍視之人事物，這種人的視野太過狹隘、心胸太過窄小，且毫無奮鬥上進探索更多人生面向之心；像尤三姐這種對愛情一昧執著痴狂的後果，闖不過那短短的思想偏差一瞬間，最後往往招致兩敗俱傷，甚至傷害身邊更多的人，徒留憾恨。

死亡，無法令你得到愛情，更無法將愛情永存，那個被陰影糾纏之人，當然逃不過良心上的譴責，終生也不會好過；到頭來，人家只有更加恨你，絕對不會愛你。

曹雪芹寫出這兩段愛情的用意很明顯：痴情，是一種很可惜的個性。

自殺與出家，是逃避問題的兩種方法，有能力積極解決問題之人，決不會選擇這兩條路。

尤三姐的愛情夢，被柳湘蓮的疑心，以及她的痴情剛烈，殺死了。

幾番閱讀，對他們的愛情，總是只有搖頭嘆可惜能形容，多希望看到他們有一場完美結局，多希望他們能攜手摧毀封建禮教的束縛，以愛情為基石，創造出美麗人生。

可惜！

如果尤三姐願意忍住那一口被冤屈的鳥氣，與柳湘蓮好好坐下來談談，兩人再多交換一些想法與人生觀，如果她能闖過那一時的想不開，與戀慕之人積極攜手迎向陽光、拋下凡塵俗事的流言困擾，真真切切去愛，或開個小茶舖、小酒館，或生幾個可愛的小baby，那麼，愛情絕對會張開耀眼的紅地毯，鋪展出一場美麗的人生。

可惜了，痴情的尤三姐。

* 摘自《紅樓夢》乾隆壬子程乙本。

【尤三姐的愛情夢】／方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