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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1/06 12:51:16瀏覽4618|回應1|推薦16 | |
我的老家在〝下港〞,孩兒時期及至小學放假總喜歡跟著〝ㄚ婆〞回所謂的〝下港〞度假或過節,除了樂於脫離老爸那嚴厲的日式教育管理;更喜歡〝下港〞的有點荒野的自然生態,可以整日光腳ㄚ子的無拘無束,〝下港〞過節的拜拜氣勢、規模、熱鬧都讓我們好似進入絢爛的迪士尼世界;也當然還享受多位〝姑姑們〞的特殊疼愛,因為爸爸是年少即到台北奮鬥,因此我們回家鄉多少代表著老爸身影,所以我們都被要求穿著整潔,成為規矩有禮貌的〝台北囝仔〞。 雖然〝下港囝仔〞偶而臉上會有一種複雜〝令人不屑〞的表情,一起玩耍時總是保持一點似有若無的距離和隔閡,但我們還是謹守〝台北囝仔〞的姿態,享受〝特殊待遇〞,在那段純真懵懂的年代。 我小時候在同學面前跩得二五八萬的〝轉下港〞,如今想來卻是好笑,這〝下港〞的正確位置在桃園中壢的一處海邊村莊,但回去一趟記得當年也是千辛萬苦,先得到萬華車站坐那很慢的蒸汽老火車,那年頭要嗚~嗚~傾倥~傾倥~好久才會到中壢,如果沒位置坐真的很難捱。 下了火車轉乘客運,這去鄉下邊陲小村落的車似乎一天沒幾班,總覺得每次都是大排長龍,如遇過節更是恐怖,記得〝ㄚ婆〞那時會使出渾身力氣,班車進站先將我們較小孩子及行李從窗戶塞進去佔位,她才跟著隊伍上車,有時候像沙丁魚罐頭擠滿了,司機還不得不讓她上,除了〝ㄚ婆〞有點年紀,重要的是小孩及行李以經在車上了。 那年頭鄉村道路多是石子路,坑洞難免,一路塵土飛揚,難聞的柴油引擎氣味、滿車汗臭及各種不明的味,窗戶一路得開著透氣,有位置坐也舒服不到那裡,搖晃震動行進間的古董老爺車就像要隨時會拋錨、解體一般,不論或坐或站,每個人都得死命抓緊,每每下車總像打了一場仗。 如果錯過班車更慘,只能坐其他路線班車,中途下車老小再長途步行跋涉個把小時石子泥路,運氣好點時能坐上回村莊的牛車,回到老家那身〝整潔〞多半流浪街頭多時難以入目,當下雖會鬼叫,但每次說什麼都得要跟。 〝下港〞人情味濃厚,巴士一進村落,臨終站廣場幾家店鋪馬上有人探頭出來打招呼問候,有時遇著熟識的立馬會聽到:『台北囝仔轉來。』這一海邊聚落人家不多,老家相鄰周邊應該不超過十戶人家,其餘便是零星散居或更往裡有耕地的住家,像二位姑姑便是。 老家屬於早年簡單一字型蓋紅屋瓦土角厝,室內是很硬實的泥土地,虛掩的對開木板正門內是正廳,靠後牆供奉神明、祖先傳統長條神桌,其餘空間是用餐之處,有一張明顯歲月斑痕的木製高腳四方桌,四條長板凳;左邊有一大一小二間房,高架木板通鋪床,右邊一間房也是高架木板通鋪床,記得不論春夏秋冬都掛蚊帳;再過去邊間是廚房有二個爐火的大灶,可以煮飯、炒菜、蒸年糕、也煮開水及洗澡水,大灶起火、添柴是有功夫的,常常弄得我灰頭土臉,被煙燻嗆得淚流滿面;靠裡有一座水井,打水更是一門學問,我就曾經打破一個木水桶,隔年再回去發覺換了一個鐵桶,另一角布簾圍著的是洗澡處。 室外是一個比籃球場稍微小點的稻埕,既是稻埕當然是稻穀收割後曝曬之處,那個點煤油燈光線如綠豆點大的年代,夏日晚餐後就會把餐桌、長板凳搬出室外聊天,有蚊子就燒把稻草屋裡屋外薰一薰,蚊子總是只叮〝台北囝仔〞。 但有一回小叔結婚,這裡成了整村吃飯宴客的地方,空間不夠連往鄰屋公共通道都可以擺桌,好玩的是鄰居都會搬桌椅拿碗筷來熱鬧,吃完飯再自己搬回去。 一字型土角厝左外側相鄰一間不算小的茅房,那是我唯一作惡夢之處,門邊一只小竹籃放著如早年拜拜燒的又厚又粗躁的金紙,擦在屁屁上不怎麼舒服,而且常常想著有朝一日會光屁股從蹲在那二塊小木板上跌入身後很寬很恐怖沒有加蓋的茅坑裡,但這卻是那個年代很重要的農作肥料來源,通常我總是多走二步到林間樹下或草地裡解決,還可以看看小動物。 稻埕旁還有一間獨立小屋是放置各種農具及似乎有一或二頭牛隻睡覺處,除了偶兒好奇去看看餵餵牛兒,平常極少進去。 這樣的屋子幾次颱風地震都沒怎樣,反而台北看來好得很多的家,每遇颱風一來都緊張兮兮,有回還大盆小桶全用上,接漏水ㄚ!記得1959年的八七水災,台北南區臨中正橋附近住家,全被安排進住螢橋國小教室,好不熱鬧。 越過鄰屋通道臨著一條蜿蜒不寬不高的土溝清澈水圳,常年有人上下走動,也走出多處娃兒都可以上下的缺口,水深總在小腿間,除了灌溉也是村人洗衣及洗一切東西,包括田裡工作的農具,更是我們小孩夏日最喜歡摸蛤捕魚蝦的嬉水之處。 老家有〝稻埕〞有〝牛隻〞,當然有耕田,似乎有好幾分地,因此我也拉過牛、整地、佈稻仔、搜草、割稻仔,農忙時期太小小孩是不准下田礙事,能跟來那是長輩特別寵愛不知天高地厚好奇愛玩〝台北囝仔〞,想來那時的我怎可能做這些吃力需要功夫的〝頭路〞,但跟著下田有一好處,可以跟著吃點心,農忙期間都會在正餐之間準備米粉湯、米苔目或粿等點心,給勞力工作者墊墊肚子。但這也得付出一些代價,田陌看似幽雅柔美,除了田事多得彎腰工作,承受烈日長時曝曬,其實裡面還隱藏許多不知名的小昆蟲,每每從田間回來,身上總是被咬得東一塊西一塊,吱哇鬼叫。 老家附近有一大片高大成林的木麻黃和相思樹,原係海邊防風耐鹹的植物,更是大灶很好用的柴火來源,沒事時也會跟著去幫忙耙些枯枝葉回來,就著稻草捲〝草因〞,這引火的〝草因〞,不能太鬆也不能太扎實,才會好點燃又不起煙。 既然離海邊不遠,我也曾在黑夜中隨著大人去撈捕鰻魚苗,一尾1元左右,利害的人一晚可以有一~二千元的收入,對一般農家來說,算是老天賜給的一筆意外收入,而那時我即使撈捕三角網子提到眼前都無法認得的,冬季這時海邊的夜是絕對的昏暗和酷冷,即使跟著去為安全也被要求不得碰到水線,據稱人工尚無法孵育鰻魚苗,時至今日仍是。 〝下港〞既臨海邊,這裡四處是沙質地及沙丘,回到老家後幾乎不穿鞋,整日像野孩子光著腳ㄚ子,有太多不可思議的地方可以無盡的玩耍,老家屋後就是綿延幾百公尺遠像小丘稜高的的沙丘地,有回夏天暑假跟著當地小孩一起去玩耍,飛快奔跑追逐在沙丘上,才一落腳立馬哇哇又叫又跳〝好燙ㄚ!〞,曝曬的沙土幾乎能悶熟地瓜何況腳ㄚ子,原來要走這種路是有竅門,小孩們七嘴八舌的教著:『腳要踩深一點就好啦!』離開表面沙子,溫度是沒那麼高,說得容易走來全不是那回事,〝台北囝仔〞天生腳底皮薄,這一刻被比得完全棄甲投降。 如今這個沙丘海岸落日美麗時而燦爛的晚霞,近期才被網友發現曝光,竟成很夯的拍照秘境。 71年隨著桃園觀音工業區的開發,我那門前有小河,後面有沙坡的〝下港老家〞,在提昇沿海經濟開發的大旗下灰飛煙滅,如風雨中綻放的櫻花,讚美的燦爛一夜間突然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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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