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北京從午後到深夜，那些從神州不同角落飄進眼前的面容，都是精彩故事。
站在台灣週旁的海洋上習慣了人海潮聲，縱使廣納天地川流一路向東的最終，也仍然需要在某些時刻，仔細聆聽對岸的那些高山、草原、森林、岩原，乃至無垠黃沙的真實之音。
今晚我到北京廣渠門附近的「麻雀瓦社」，聽一個雲南「原生態」搖滾樂團的專輯發表會。
一直到午夜車馬人稀、夜風薄涼透心的夢湧時分這才回到家，卻仍有一些多年來，每次一旦以一個「東來客」的身份身處北京城，這才獨有的某種「深邃迴旋感」，繼續留在心頭。
如同當年陳昇的「One night in Beijing」那般。


過去我和袁永興聊過、也看過幾回在台灣的，且尚未在商業主流市場取得成功符號的「地下搖滾樂團」。
台灣所謂的「草根」或「地下」的搖滾樂團，如今幾乎都眺望著「五月天」或「蘇打綠」的發展路徑；樂風與其說充滿「反思」，倒不如說更接近「勵志」。
今晚我所專程來看的「山人樂隊」這般以雲南少數民族出身，並且已經成立十多年，且成員都已經陸續達到「中年熟齡」階段的搖滾樂團，在中國大陸還並不少。
我自己對那些學唱著西洋歌曲起家的「校園搖滾」或「城市搖滾」團體，徹底是零偏好。
中國「原生態音樂」當中的搖滾團體，更多是以大多數人聽不懂的母語，保留更多少數民族的獨特曲風與節奏，以更具內涵張力的主題，且讓少數民族樂器去滲入或主導整個搖滾音樂的鼓、貝斯、電吉他、鍵盤之餘的音樂表現，進行一次次的「音聲闡述」。
「山人樂隊」他們創作的曲風已經非常成熟，舞台經驗也夠豐富。我自己非常喜歡他們對中國社會現象，乃至階層與制度的批判性也仍猶在，且更多是以幽默卻直接的詞曲，去觸動某些意在言外的反思。
如今，「山人」在正式獲得唱片公司支持發佈作品的同時，我也注意到樂團成員們的服裝、髮型等「符號性」也都更趨向專業無虞。整個視覺聽覺表現，幾乎可說已經能和「世界音樂」清晰接軌了！來自國外的音樂祭邀約也不斷。


但對於原生態音樂，我自己更喜歡今天下午，在北京近郊「東明書院」巧遇一群朋友當中，意外認識同樣來自原生態音樂的個人創作者「阿水（YABASA）」。
北京，總是在朋友圈子的互相偶遇與交疊中，擴大了新領域的朋友圈子。
阿水下午剛從雲南抵達北京，除了一位熟識且支持他的北京大姊頭之外，我們這些台灣、香港、美國等外來的老傢伙們一副默漠的看他，也是很自然的事。
在東明書院一邊飲著女主人的泡茶，在室內清雅高曠的整排竹林前，阿水拿起他小時候放牛的牛鈴、鼻笛，和幾管封底挖孔的少數民族竹蕭，很自然的就以地方傳統曲調，「吟唱」起某種聽來特別引人「玄靈隨心」的曲子。
我們這些平日數錢、罵人，或看血壓機的「老世俗傢伙」，都深深的流入如同段段竹節之中的清雅安適，難以想像的迅速獲得了身心靈的鬆弛，如同坐在雲南某個少數民族村落溪旁的竹林石上安住的呼吸著。


阿水這次，是受同樣雲南出身的「山人樂團」今晚之邀，在演唱發佈會最初舞台上，進行一段完全深具少數民族如同祭典般的神秘吟唱。
「山人」的原生態搖滾歌曲非常來勁！台下幾乎高達十分之一是老外，還跟著台上一起唱和；顯然是熟悉曲子的長期歌迷。
至於我們這幾位四五十歲的「長輩」們，隨著原生態搖滾再怎麼熱鬧起舞，暖場的兩個年輕小鬼樂團唱完也才剛九點半，就有幾位長者開始哈欠連連了。
相較於少數民族獨特無盡的爆發力，我自己比較喜歡阿水單獨又靜謐，略帶神秘的音樂吸引力。於是我趁機在兩側樓梯上高處的沙發區，仔細上網研究了「山人」及「阿水」他們。
包括之前順道晚餐一起，和阿水也順道比較深的閒聊探討一些大陸少數民族原生態音樂的現況處境；我特別能夠體會，像阿水他們這些如今依然住在雲南少數民族的山中老家，每次來趟北京都得要三天三夜，一路的出大山、轉公車、搭火車，總是要橫越大半中國土地才能到北京表演的「音樂工作者」，是如何堅持著各自艱困但卻讓人動容的音樂創作人生。


即使是相對「邊緣、小眾」的「原生態音樂（少數民族音樂）」，如今在中國巨大市場規模需求中，只要擁有了特定粉絲們的「一瓢飲」，靠著演唱會，慢慢也終究能夠存活下來。
然而，音樂之路往往就在「辛苦的尋找伯樂與知音」！
中國大陸的這些或許被稱為音樂的「邊緣創作者、表演者」，倘若不能
1.累積達到一定規模的「聆聽族群」的支撐，那就一定要
2.讓作品的藝術性能對應到「高端族群」的共鳴，那就終究還是會無以為繼！
今晚讓我特別願意去思考的是，在中國本身，或者台灣那些最終要去面向中國的所有音樂創作者、歌手、文化創作者、藝術家們，究竟：
1.什麼樣的作品才具備面對市場人心的「能量強度」？該如何的樸實，該如何的華麗？
2.什麼樣表演者本身特殊的「人劍合一」，這才開始驅動了13億分之一命運中的機遇？
3.還有沒有更多「跨領域創意」的新設計可能，才可能深及特定人心族群的感動底層？或者通達國際市場被凝視、被聆聽的水平？


往來中國這近廿年來，對於所有因緣際會「到達眼前」的各種媒體、文化領域，能有輾轉交相往來的各種緣分，我自己算是無盡享用至此，早已了然於心、無惑而住了。
中國大陸作為許多台灣人來說，無論人生或眼前，都是非常「妄願交纏的國度」！
一旦所有能在專業的視角、寂靜的領悟中，卻都依然還是能清晰觸動自己內在的某個人或某個作品，那若非觸發的是一場「特殊的學習和體驗的機緣」，那幾乎就是一場「被老天派往分享與指路的任務」了。
今日週末，算是我與「時空能量依然深邃迴旋」的北京，難得再一次緣分玄靈的交錯。
事實上，整個中國大陸當今的政治、經濟、社會、人心，滿佈著人人皆知的「現實、浮躁，荒蕪」，幾乎鮮少能找到任何文化時空上的媒材，能再給予所有那些外來如同輪迴溯源的靈魂們，任何甘甜止渴的「文化清泉」了。
北京城遇見的阿水與山人，讓我難得飲上，遠方雲南雲霧深處的珍奇冷泉與熾熱熔岩各一口。我雙魚座的海洋靈魂因之，抖擻的猝醒！
我也知道，在這座北京城的深處角落，還有新疆哈薩克的「IZ」、唱青海長調的「 巴義斯可楞」、西北流浪民風的「立東」、蒙古古琴的「OTOR」，以及西洋室內弦樂跨界的「蒙古症」的高山、草原、森林、岩原，以及無垠黃沙的動人音聲，值得繼續抽空去遇見與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