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城市裡乞討的美麗 - 王尚智的雙城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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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座城市裡乞討的美麗

2009/11/07 18:02:13瀏覽2830｜回應2｜推薦47

城市街道中疾走，總是要這麼匆忙的經過他們身邊。
那是另一個手裡搖晃著杯子或鐵罐的生命個體，在往來的匆匆行色之中，等待落下一枚悲憫的硬幣。
我總覺得不得不去感謝這些人。他們的乞討，讓我們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幸運或幸福；同時提醒著某方面來說，我們自己也同樣是在這一座城市之中，用另一種型態正在「討生活」的人。

我一向以這種價值正義的觀點角度，去環視所有的乞討者。
直到前幾天，在望京南湖市場的街道旁，我不得不停下腳步，多看她幾眼。
也不只是因為她懷裡揣著個一歲不到的孩子。孩子正在熟睡，身上穿著彩色斑斕的冬衣，孩子衣服亮麗搶眼到整個從乞討的場景中分離出來，彷彿是一個幸福的孩子，被擱置在錯誤的空間象限。
而身為一名在北京街頭的「乞討者」，她的面容，應該算是前所未有的清麗。
眉眼與鼻子尖挺的五官，不到卅歲，有著東北姑娘輪廓的立體感。
北京街頭風大又寒冷，她只是擁著孩子似照顧、似取暖。
讓人忍不住打量並且特別深刻的印象的是：她將頭髮儘可能的向後梳齊，箍成一圈婉約的氣質；髮際雲鬢也絲毫沒有那種垢成的風沙感。照理說，所有街頭的流浪者因為久未清潔沐浴，往往首先散發某種讓人退避三舍的形象或氣味。
而她，卻就這麼擁著懷裡熟睡的孩子，坐在市場轉彎的幾個堆著蘿蔔蔬菜的菜販子中間。她身前放了個鐵罐，裡頭有幾張縐折的紙鈔，只見她挺著下巴、望著地面，面容姣好，卻是滿臉倔強。

我察覺到附近拉車的司機，或者遊蕩觀望的男子們，無不明著或暗地打量這位正在街頭乞討的「美麗女子」。
她穿著灰灰厚厚，堪稱完全不起眼的冬衣，卻反而將她比例立體又柔和的側臉，襯托的更為剔透。偶爾她低頭打量並撫摸孩子，露出淡淡的微笑，那種臉上屬於母親特有的溫柔月光，立刻讓周遭的男人們不安騷動起來。
孩子的衣服顯然是十分保暖的，孩子身上黃黑色條紋的連身套裝，看得出一種刻意的照料與打扮。
除此之外，她所有的神情卻是完全拒人千里的！緊閉的唇線，如同一道傷疤般的堅決。就算人們在鐵罐前彎下身來給錢，她也從沒抬頭望一眼，或者謝一聲。

在每一座城市之中遇見一些乞討者，他們在機緣中進入眼簾，也開始訴說著某些無言的故事場景。
她在街頭的乞討，顯然非常特殊，不是那種一眼就可以讀完的幾頁小說。
如果「乞討」本身是一種生存的權力，那麼這一位美麗的女子如此在街頭乞討，理論上當屬一種無須大驚小怪的存在與實證。
但「美麗」之所以如此奪人眼目，卻是放諸四海皆同；並且在許多時候，將會自成一道讓人們特別去凝視與思索的奇異風景。
我站在街頭這端，仔細觀察了周遭的變化好一會兒。
有幾位在旁交頭接耳，或者應該說是品頭論足的司機們，當中有人走過去，給了她幾塊錢，並且向著她開口講了幾句。不料這位街頭的女子只是冷峻的回望一眼，完全不做回應，便低頭又把孩子揣緊了些，對於陌生男人的搭訕，全然不予理會。
那種對男人決意的「敵視與冷漠」，如同此刻逼近零度的氣溫，讓人忍不住聯想到她，與她懷裡孩子的共同遭遇。
只要有一點想像或推理能力的人，都會心想：毫無疑問，這應該是在廣大人海之中，某一場被惡意遺棄的故事主人翁吧！
而且很可能，是一段正在進行中的流落異鄉的情節。只不過，就算原本她可以去打工掙錢，但孩子的照顧卻無所託付，因此最後只能到街頭來乞討度日，成為一名無依無靠的女人，不得不接受的落魄抉擇。

但很有意思的是，女人的美麗，即使要在街頭滄桑於如此低劣的境遇，卻仍然在周遭圍繞著某些虎視眈眈，以及某些陌生善意。
儘管必須在街頭如此承受風雨落盡，但她的美麗並無減損，甚至輻射出更多的耐人尋味。一個人一旦能夠渾然清晰於自身面容體態之「美」，從此他/她行走天涯江湖，也依然不會改變自己吸引人們目光的存在語彙。
你心中甚至無法用「女乞丐」這般的言詞，去描述這位街頭女子。這種用詞如同褻瀆，恍若是會讓旁觀者發現了自身的傲慢，忍不住要去自打嘴巴來贖罪。
美麗，成為一種生存能力的最大極限。這當中所呈現的一種自我狀態是：即使必須流落街頭，卻還是足以展現出某種渾然天成的自我力量；而美麗不因生存的殘酷而減損，這份悲壯也足以讓路人駐足流連、徘徊思索，甚至進一步牽動著憐惜與虧欠。
就算這一份美麗所刻意綻放的，並非感官的俗豔，甚至竟然是某種「看得見的冷漠」與「看不見的傷痛」。但這還是會讓行色匆匆經過的人們，如果不停下腳步施捨一下，便會有一種在胸口「嗆了一口水」的難受與尷尬。
因為，還繼續在紅塵風沙中存在的美麗，讓人們對此充滿了不安！
美麗本身的存在，是一種仰望，而美麗一旦沈默，便幽然成為一種「控訴」。
街頭上原本流里流氣聚在一起抽煙瞎坎的男人們，面對這位街頭乞討的女人，每個人就像擔負著共同的虧欠一般，總忍不住要去關注或給予，並且忍不住要去想辦法弭平這個讓人不習慣的存在。
儘管，她對此兀自的，毫不領情！
她應該是為了孩子，才這般的甘願在人們的眼光中淪落，成為街角乞討的一片風景吧！

我從來不知道，在一座城市之中的一幕乞討，可以如此觸動著某種人性美學的來回思索。
這讓我想起過去每次參加那些華麗的名品服裝秀，滿室之中眾皆精心打扮的全身美麗，卻令所有的女子們彼此啃蝕吞噬比較，成為眼底耳畔一波波論斤計價的無聲叫賣。
從沒想到，大自然的寒冷殘酷，以及人世間的流離之苦，竟然可以如此襯托一朵絕美的存在模樣。一位清麗的女子，以及她那一股生存的堅毅，還有那一股母愛的溫暖。
直到最後我終於走過去，也彎下腰，在鐵罐裡放進了十塊錢人民幣。
「你真了不起，這麼苦還能把孩子照顧得這麼好！」我淡淡的對她說了這麼一句。
她抬起頭來，眼底的冰霜瞬間散去，讓我看見了一對真正美麗的眼神。
她把孩子擁抱得更緊了，孩子在她懷中，彷彿她擁抱著一整個春天的繽紛，與人生所有希望的可能。
「先生，謝謝你！」她說。

( 心情隨筆｜男女話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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