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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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08/07 21:51:48瀏覽1687｜回應1｜推薦31 | |
颱風滯留不去，午後從風雨的間隙中出訪，蘭陽地區的好友們早已備好了一池溫泉氤暖之後，招待遠道來客的一桌小菜酌酒。 多年前寄掛在鄉間的這段浮生友誼，同樣在心頭滯留不去；如今年輕人瞥了一眼窗外的交加風雨，十分認命的從廚房端來酒杯，已然一臉大人的神情模樣。 於是客廳裡的中年男人們，難免大呼小叫，堅持數落這些當初的「小孩子」十多年前當年包尿片、小雞雞、哇哇哭的一切點點滴滴。 我總是在旁陪笑，使個眼色，讓孩子們快上樓去，別理我們這些未喝先醉的瘋子傢伙！ 但始終也只有在與這幾位木匠、工人、司機的朋友們相處時，我會先略微合掌，暗中捨了酒戒，然後躺在時光長河之上，任憑他們的笑聲順水推舟。 好友們豪暢的笑聲讓我想起，當年在日本鄉間小店看到一瓶清酒的名字，我起初沒有參透。 在那晶瑩透綠色的酒瓶上，白色的標籤以淡染的竹枝為底色，然後我端詳著手中眼前，那是以日本漢字題寫的，「千葉一醉」。 最初，我只是很本能的以為這境界，應該是「千『夜』一醉」才對吧！ 怎麼會是「千葉一醉」呢？好酒若入喉，那應該是恍惚朦朧，一如夜影搖曳的場景才對味吧！ 古來的詩詞中，總是要在那醉臥月色的時分，那應該是一場酒意酩酊，而踉蹌不穩的是大地絕非自己，然後一伸手，就想攬盡那浮雲腳下，一切燈火人間的喃喃笑意才是。 直到有一回，我在京都散策而行，初次走進京都嵐山那片著名的竹林海中，恰好一陣廣大的夏日長風從周遭揚起，撥撩整片竹林的每一片葉子，千山萬谷的綠意中一時同起沙沙作響！ 我的人處其中，一時之間，頓入了並環繞著天地之間，只剩一片「轟然‧寂然」的絕對場景。 聽見了萬片竹葉沙沙作響的所有聲音，卻也再聽不見大地之間有任何其他聲音。 彷彿這輩子所有聽聞的聲響，都從眼前這個天地無形的缺口傾瀉而出。 身旁眼前的萬葉千聲，讓腦中一片空白，卻又恍如每個風中擺動的瞬間一葉，都是那麼清晰又熟悉。 淅淅沙沙，聲音浸入身體的每一個毛孔，讓人不知所由的逐漸把眼睛閉上，逐漸開始感受到一種清醒又微醺、無情又迷醉的狀態，自己的嘴角遂也忍不住像喝了美酒一般，微笑起來。 上週末我們政大新聞畢業廿週年的同學會，也讓我想起那片竹林，以及那一瓶清酒。 起初我並不知道同學會後，是什麼讓我回到家後，一時之間難以入睡。 籌辦這場盛宴，來回打理很累。但閉上眼卻睡不著，彷彿眼前有許多細碎的無言聲響，從某一個無以言喻的缺口緩緩流出。 畢業廿年後大學同學們的面容與笑語，一整個晚上如同星夜沙河的流動，蜿蜒拼組出許多記憶的沙洲。 然後，無數早已沈寂遺忘的往事，像是從沙地蟄伏多時，然後緩慢起身的忍者，神秘又隱約的露出了許多荒謬又銳利的暗器。 突然一段情節，從腦中射過來一個當年的場景，某位同學的糗態逼迫我睜開眼睛，無奈又疲憊的在床上笑彎了腰。 從床上起身之後，我畢竟沒有拿酒配飲往事，而只是捧著一杯熱茶，乾脆就把一夜心頭上的所有耳語，給聆聽清楚，也把隨後想起的一切往事，給端詳清楚。 那些久違又特意回來的過去，像是無數個醉後眼前的影子般，踉蹌的走回到眼前，似乎要一起拼湊出某一個模糊的形象。 模模糊糊，來回交疊，最終我懂了也笑了，那一個當初的「我自己」，清楚的現身了。 眼前，是朋友們的鬍渣與皺紋，遮住了屋外的風雨聲，彼此笑著望著。 而初識他們彼時的年輕模樣、結婚成家養兒育女的後來，以及最近生涯變化的滄桑；同樣一張臉孔，這麼幾個遞嬗的面容，像醉後失焦的視線般，交疊其上。 每一次難得回國相約重逢，面對他們那樸實又熱情的邀約，總讓我像是踩入那一整片歲月回首的深邃竹林。 其實也只有人生路上這些如雲煙過眼，卻始終未忘的朋友，在那些緣分延展而開的枝葉之中，記錄了許多彼此的殘影。 當這麼舉起一杯酒、說起一段笑、唱起一首歌，便在我心中撩動起一片遍野長風，抖動歲月之中無數的萬葉千聲。 而我是這麼的處在其中，這麼清楚的聽見全部歲月的聲響；時光如書桌上一座鏗鏘震動的沙漏，卻又如巨巖上一席澎湃無聲的瀑布，卻怎樣也再無他聲。 於是，這一切的感受，就如同無數人們其實曾經舉杯暢飲將盡，正要越過那酣醉與清醒的一線中間，突然失足墜落於過去與未來的瞬間，卻奇妙的浮現出一種悲喜皆泯，嘴邊想說卻沈默，心中轟然又寂靜的片刻。 都是因為朋友們，才能讓過去無數的自己，從消失的歲月竹林中，萬葉千聲的重新現身，沙沙作響中不斷的無言錯身也刻意端詳，交相訴說著各自所歷。 直到最終，竹林裡的人影笑聲都漸遠，僅剩最後一口回甘的呼吸，攤開了當下醒來的真相。 颱風滯留緩行，氣象預測登陸的位置，入夜後據說就在這蘭陽平原前後。 窗外風雨時劇時息，眼看大夥都有點酩酊神色，我揮揮手說得要回台北了，其實是招呼他們趕緊回家，別為我耽擱了家裡防颱打理的事兒。 最近這七、八月行程飛得多到讓人心慌，包括同學會在內許多人、許多事的意外出現，往事如此頻頻回望，也不知是一種微醺的幸福，或者宿醉的負擔。 直到如今中年了，也略嚐些許人間笑淚滄桑，才真明白「歲月」遍嚐如酒、「好友」陳釀如酒，這些詩詞所言確實不虛。 而我如今也到了捨去「有為戒相」的當口，因為我自己的酒瓶早已經在那兒了！ 我那「千葉一醉」的人生清酒，而今初開乍聞便已如此深濃，若說來杯十足斟滿，那可會是何等百轉千迴啊！ 下週又要啟程到大阪京都一陣，無論還去不去嵐山的那片竹林走走，倒是真的應該用心找找那瓶，當年不知來處的「千葉一醉」。 與那麼多好友們，難以訴說這人生箇中滋味和歲月箇中體會，或許飲仰一杯真正的「千葉一醉」聊以替代。 既然彼此相知如此，自當無須再多言語，畢竟我那千葉風華般的人生，其實並非「終須一醉」，而當「更勝一醉」。 如同入夜回程一路北返，車窗外更大的今夜風雨，我毫無一絲酒意懼色。 醉夢人生當知返，名利逐望如風雨旋動不休，在這漫長的颱風夜，再大的風雨我也當作立於竹林的萬葉婆娑之中。 因為，我可是要好好繼續拎著我那好酒，在那天地不止的轟然與寂然之間，為我下一趟風雨故人的再次重逢，微笑的穿越，瀟灑的準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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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時事評論｜雜論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