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電梯時，他忍不住大大抒了一口氣：「天呀！」他幾乎快被這窄小空間裡的菸味給嗆住了。 

此情此景，讓一的她差點沒笑翻了。

 他本來是個老菸槍，大二起，他持續抽了將近三十年的菸。從談戀愛開始，她就一直對他的抽菸習慣很不滿；屢勸他戒菸不成，他們之間也分分合合了好幾次，最後還是在一起，但「菸」一直是他們關係裡的殺手；只有她兩次懷孕期，他勉為其難地少抽了幾個月──也只是在她面前少抽而已，他就是戒不掉，不，應該說，他根本沒想過要戒菸的。 

剛開始她是因為不喜歡那氣味。抽菸的人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臭；後來是因為考慮到他的健康。相識以來，她就一直嘮叨著，他也不當一回事，她再氣也沒用；有了孩子之後，她想叫他戒菸的念頭就更迫切了。

 她很清楚家裡有人抽菸，對孩子是非常不好的，一是影響孩子的健康，二是會給孩子不好的示範；她有時不免會想：「老公不是我生的，他愛怎樣隨便他，可是兒子不行！」她絕對不能讓兩個兒子學會抽菸，可是老爸是個老菸槍，兒子如果就是有樣學樣，她也很難教了 … 

 孩子也不喜歡爸爸抽菸，她心生一計。

 剛剛學會ㄅ、ㄆ、ㄇ、ㄈ的兒子開始用注音符號寫了各式各樣的「抽菸警語」，她不動生色地把這些小標語貼在家中各處；對身為父親的他來說，孩子童稚的口吻再加上生澀的字跡，使得這一張又一張的小警語，具有很特殊的魅力，他的確動心了，戒菸的念頭第一次浮現了。 

 可是他畢竟還是無法戰勝抽菸的癮。 

 那年，他正好被調到業務部門，長期做研究的他初期非常不習慣走出研究室跟人介紹產品、哈啦；他向來是個口拙的人，過去工作時，不大與人互動的，事實上，過去的工作性質也允許他關在象牙塔裡；老闆不知哪根筋不對，竟然認為他有做業務的潛力，「ㄅㄥ」一聲，說調就調了。

 他本來想做個一陣子，給老闆一點面子，然後就要走人的，沒想到，一待又是十多年；接著，他在公司又游走了三個不同部門；去年，總經理出缺，董事會第一個想到的繼任人選就是他，「各個部門都歷練過，比較好帶人。」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當年真能通過業務工作的試煉，只是 … 

 或許就是那樣的憂慮和緊張之下，他的菸癮愈來愈大；但她從來沒有放棄希望他戒菸的意志；一年又一年，孩子從注音符號到可以用簡單的英文寫標語、寫信 … 看到報紙上跟「吸菸有礙健康」的報導，她就剪了下來，放在他書桌上，也不多言，就讓自己發現、自己去閱讀。 

 孩子的鍥而不捨，她的堅定不移，總算發揮作用了；或許他自己也慢慢體認到，年紀不輕了，應該要保養身體，總之，十年後，先生終於把菸給戒掉了，而且戒得很徹底，他甚至很快就開始「嫌惡」起公共場裡的菸味。

 過去，因為身為總經理的他抽菸，因此辦公室始終很難無菸，反正想抽的人就會拿他當擋箭牌，其他那些禁菸人士也沒輒；他戒菸之後，當然很快地，其他菸槍也只好收歛了。 

 在他們的婚姻關係裡，她一直習慣用這樣的方式去處理兩人間的各式危機。他的抽菸問題是如此，其他的問題，亦復如此。 

 戒菸不久，他開始晚歸，所謂的「加班」不尋常地增加了，她在他的手機上瞥見好幾則詭異的簡訊，憑直覺，她知道有什麼事發生了。 

 她哭了好幾天，沒讓他知道，因為他都去「加班了」。

 在先生夜不歸營的日子，她生活得晃神，連兒子都察覺了：「媽，妳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彆著不去把心裡的懷疑乃至於委屈爆炸出來，只是── 

 面對著兒子關懷的眼神，她知道不應該讓自己一個人困坐愁城；他們始終是一家人，遇到任何問題，應該一家人一起面對；當然，她不是把不解世事的兒子推到火線上，而是把這個家的記憶與歷史，擺在他的面前，讓他自己去發現什麼是他幸福最真實與豐富的泉源。 

 她把一家人多年來一起旅遊、生命中重要紀念日的照片，分門別類整理好，她買了典雅的相框，挑出幾張特別動人的照片，包括他們度蜜月時在溪頭的留影；大兒子滿周歲時，一家人一起在蛋糕前的合影；還有老二五歲時，全家人第一次出國去東京迪士尼樂園拍的照片，等等，她把這些照片放在客廳玄關的小茶儿上、他的書桌上 … 等等，他每天一定會經過、駐足之處。 

 他們從來沒有為那個留下奇怪簡訊的女人大吵過；其實，他知道她嗅得了一些蛛絲螞跡，那些突然佈置在家裡的美照片，意味著什麼，他也不是笨蛋 … 他真的很感激她的溫柔，感謝她在關鍵時刻用最有力量的方式拉了他一把。 

 他看重這樣的力量；一個男人在乎的是什麼？能把抽了三十年的菸戒掉，能扼止自己的「中年期出軌渴望」，是因為他真的看重這個家；而他的妻子始終能夠用最合宜的辦法把他的這分「愛」給呼喚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