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屆，連喝了好幾ㄊㄨㄚ喜酒，愈喝，他心裡愈慌。

每次喝喜酒，他總會成為「標靶」──喜宴上永遠不會少的一個話題是：「什麼時候給你請啊 … 」要不就是揶揄：「別再挑啦，都快做阿公囉 … 」，這種話，不論是出於關心還是譏諷，聽來都讓人煩死了，他也暗暗下決心，以後、以後不要再來喝喜酒了。

 不過，說實在的，想想未來，他倒也真沒多少喜酒可以喝了，跟他同梯的，全都做了爸爸，這一陣子喝的都是六年級後段的喜酒，大部分是朋友的弟弟、妹妹之類，但這些也喝得差不多了，接下來，七年級都都要上場了，喜宴上，同齡的男人攜家帶眷，人家問的都是「你兒子、你女兒的喜酒」之類的話題，他孤家寡人一個上陣，蹊落是難免的 … 想到就覺得恐怖。

 他是太挑剔了嗎？他也常常自問，這輩子到底還想不想成家？

他曾經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也許 … 刻骨銘心的程度超過他所能承受，戀情結束後，他渾渾噩噩地過了五年，人生像停頓了一般 … 好友、家人都笑他：「天涯何處無芳草，一個男人家，你幹嘛──」

 他也說不上來自己是怎麼回事。其實，一段戀情久了，更多的感覺是習慣和依賴，或者也可以說是懶吧，總之，和她一路走了十二年，他覺得萬事底定，變動，有點煩心。

 兩個人已彷彿家人，一舉一動，瞭若指掌，他這個人不喜歡太複雜，相識第二年就想把對方娶回家，沒想到她卻沒答應，還年輕不急，她說。雖然他心想，年輕結婚、早早安定下來，有什麼不好？不過，既然她這麼說，那就依她吧。

 三年過去、五年過去，她還是沒有動靜，因為她拚命工作，職位愈來愈高、責任愈來愈重，愈來愈沒有時間考慮到結婚的事──這是她的說法。

 他是一個凡事簡單的人，工作，他也是有就好，不像她非要爭到什麼位子不可。往好一點地方想，他是個淡泊的人。不過，顯然她沒有辦法往好處想。他一直不懂，為什麼兩人認識這麼久了，她卻始終定不下來，直到有一天兩人不知為什麼起了點爭執，她脫口而出的話才讓他明白，原來她一直不肯答結婚是因為她對他根本沒不滿意。

 「你就不能對你的人生積極一點嗎？」她質問。「我沒有不積極啊 … 我做什麼不都是很認真嗎？妳認識我幾年了，我不一直是這樣？」

 「沒出有息。」她對他的評價竟是如此。

 也許問題就是出在他「一直都是這樣」吧，因為她已經不同了；年紀加上社會歷練，使她愈來愈難接受像他這樣「胸無大志」的人；初識時，兩人都還年輕，看不出彼此的差異有多大；然而他們已經走在分歧的道路上很久了。

 他的確變得不多，但男人淡泊，年輕時和年老時或許是優點，壯年時，卻是致命的缺點──至少在她看來是這樣。

 當然，她心裡也不是沒有矛盾。

 這些年，她在商場上見多識廣，結交的是「總字輩」起跳的人，追求者也有幾個，但是她實在太忙，在事業上她很要強，所有的時間和精力幾乎都花在工作上，沒有辦法靜下心來好好談個戀愛，眼前的人選總如過眼雲煙，這是理由之一；理由之二，她真的沒有碰上可以讓她百分之信賴的男人 … 這些「有辦法」的男人，要不早就有家有室卻還不安於室地漏電，要不就是精明幹練到讓人相處到累的程度 …

  她最習慣的還是他，他的單純和不設防，以及兩人從那麼年輕時就累積的熟悉感，其實對已經沒有能力再負擔太多情感壓力的她來說是剛剛好的 … 只是，唉，人是多麼滿難足啊。

後來她還是走了，嫁給了一位商界有名的大老，年紀不小，妻子過世不到一年就續弦娶了她。

 記得攤牌那天，她也痛哭了一場，彷彿決定做得不情不願又由身不由己似的。

 他真的不懂這個女人；或許，他也不懂自己。

 早就知道她要的絕不會是像他這樣的男人，他卻還是執迷，總以為工作和生活，她會分得開；

 早就知道他要的也不是像她這樣的女人，他卻還在拗著，總以為，有一天，她會從繁華的世界走回他們曾經一起許過的心願，「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妳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 」。

 她曾在夜深人靜時打電話給他，謝謝一直等在身旁的他，「我知道自己太貪心，但我知道什麼才是永恆。」

  然而，人常常連自己的心都不能強迫，最終，她還是做了那樣的選擇；她的眼淚難道會是一種無奈嗎？

他才是真正的無奈，五年來，每喝一次喜酒，就煎熬一次，忍不住想著，不知她幸不幸福呢？

 沒有人知道，他的問題並不在於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