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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構未來>電子報。小說。] 危險的靈感
2019/01/16 20:07:31瀏覽996|回應0|推薦13
他頭一次也可能一生僅有這一次機會,在全球人士的注目下展現自豪感


文/蔡瑋

我是網軍大校。職務分派是藍軍假想攻略想定。通俗一點的說法就是我被分派為敵對方的假想攻擊發想的工作。
網軍長期不為外界所知。我的職務又是機密中的機密。如果底下我的陳述不為外界的人所相信,只能說是我的宿命。
我的工作狀況一直很穩定。家庭關係也和諧。直到有一天我決定發揮一下創意,測試組織的能耐,卻造成今日的結果。
我的工作內容是編造假新聞。過去,假新聞本身一直不是我的重點。能夠讓我的上司賞識,讓扮演對手的演習同仁有戲可演,才是我的考量。
這就好比是出題。出得太難沒必要,不能測試出程度。必須不太難又有點難。總之不能一次考倒。但這份工作做久了,是人都會想這份工作的意義究竟在哪裡—是自己欺騙自己?特別是我的一生可能都會耗費在這裡。我想認真探究一下這整個工作的意義在哪裡。這就是我最初的動機。我現在所以說得這麼明白,是不希望我的檢討報告成為真正的歷史的一部分,因為我沒叛國。檢討報告上所寫的都是上面的人捏造的,我不僅沒背叛國家,也沒有故意洩漏工作上的機密—即使最初的點子是出自我的腦子。這點我記得很清楚。十月一日之前半個月的某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從家中往工作地點的路上,一個念頭突然閃現。
請不要誤會我在炫耀。那不過是一個簡單的聯想。就像看到烏雲想到快下雨。看到煙想到火。見到霧霾想到口罩。我為日常演習想到的假新聞內容就是這樣來的。
甚至呢,我都還沒有正式將敵人要如何利用這條假新聞的方式想清楚,我就被送進去了。
進去之後的事我就不說了。因為都是千篇一律。重點是關於我的檢討部份是偽造的。而我只是提出一個疑問、一個假設的情況。如果敵對勢力在網路上秘密發起抗爭。要民眾在十月一日自動走上街頭,戴上口罩抗議空污。倒底會不會成功衝擊政權的穩定、與黨的領導地位?
我只是在手機上記下這樣的靈感,怕事情一忙就忘記了。就在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我被捕了。我說過進去之後的事多說無益。但我必須說明的是,才進去不久我已明白一件事:我所以被捕是因為我的靈感來得不是時候、又太具有威脅性。
我說中了上面人的心病嗎?說不定。不然為何重要的日子必須全國一起打空污。這不是怕人借「口罩」之名,行「革命」之實?
我是被陷害的嗎?我是因為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踩了組織的紅線,所以才落得「今日」?如果是,我只能說我是整個保密計畫必須處理的部份。因為上層內部早已有疑慮、甚至說恐慌,於是我就成為不得不消音的對象。
上面的意思很明白,是要讓我無法帶著這個創意進辦公室,所以我才會在進入工作場所的前一刻遭到攔截。
照理說,上面的人如果早已想到敵人會出這招棋,必定也已經想好了應付的方法。就像我在裡面時候每天絞盡腦汁所想的是同樣一件事。但是如果方法真的可行,我也不會被捕了。
一定是我無形中觸動了上層的敏感神經,而原本它又毫無招架之力,所以我就成為組織恐懼的對象。我為什麼不被消失呢?關於這點,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者是因為那樣做會對整件事做出錯誤的強調,尤其是對我的工作同仁,上層的人可能並不清楚之前是否已經走漏了先前說過的想法或毒素。
我說了,我在裡面時已經絞盡腦汁,始終是找不到答案。現在也是一樣。尤其是當有心人秘密發起一場「口罩革命」,而那天又剛好起了霧霾,你能分辨誰是陰謀顛覆份子,誰又是一般老百姓嗎?
為了證明我沒有叛國或意圖顛覆黨的組織領導,為了證明我只是個克勤克儉善盡職責的公務員,底下是我提出的具體反制方法。雖然說沒有任何方法是保證有效的,但不試怎麼知道,現在是一切講求科學的時代。好比為了反制敵人的陰謀,秘密讓生產口罩的單位預先生產一批紅色的特製品,發給知情的黨員及信得過的關係人。這樣就不會錯殺無辜。也不會讓幾億人都同時進入再教育營。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我說中上面的人的痛處嗎?抱歉,這是我的專業,也是我的職業慣性。俗語說「知己知彼,百戰戰勝」。我的專業告訴我,片面的發想敵人可能的陰謀,而不去評估、思考可能造成的損害,是不符合專業的要求的。
那麼上面的人是否想到過這個反制的方法呢?據我的推斷,答案是肯定的。就算組織沒有想到,民企也會想到。在這樣的社會,政治安全總是永遠不會過時的需求。民眾會想到即使在霧霾來的天氣,可能有被誤認為趁機「上街行走」的可疑份子的風險,自然會想到買個符合黨的忠誠表態顏色的口罩當作眼下的護身符。保持對一般人心態的敏感性,是我的另一項長處。能將這項職業長處自我發展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的,在我工作的單位中我是其中一個,而且是極其少數的一個。我以此為傲。這都是貫徹黨的思想領導,發揮創新精神的成果。
有人秘密舉報我平日說話表態過於露骨、直接,這是我不能理解的心態。這種小資心態,是看不得組織興旺、看不得黨的發達、提昇。對此我不屑反駁。
你可以反駁我說,民企生產的忠貞口罩—紅口罩—流入市面,陰謀顛覆份子不會趁機偽裝,搞「打著紅旗反紅旗」的爛套數,組織又將如何防範?
你有聽過對岸的垃圾帶專用雷射標籤嗎?那是用在付費垃圾袋的標誌。用沒有合法標籤的、或偽造標籤的垃圾袋扔垃圾,抓到了要罰錢。這就是我給你的答案。還不明白?你的聯想力恐怕要吃補了。只要戴上貼有專用的雷射標籤的紅色口罩,就不怕被誤認為陰顛份子。黨說不定還要因此感謝我,替它創造了一個獨門的生意。不了,不用分紅。本人謝絕一切腐化、或有疑慮的酬庸。只要不定期提供我一些表彰對黨的忠貞的紅口罩以應不時之需,我就心滿意足了。我不是在強調原創者的特權,我只是在表彰我的訴求。組織有組織的負荷量,識相者不能自己不出聲,吃虧的可是自己。何況以我過去的貢獻,我是值得黨的嘉獎的。
想到這點,想到我又在創意上貢獻了我的黨、我的組織,我真的感覺很歡喜。我又打心裡感覺離「出去」又更進了一步!
你會問,「那你為何還在這裡?照你的說法,黨與組織還應該褒獎你才對」。根據我的專業,以下是我的答覆:這都是因為保密的需要。既然組織上有這樣的需求,就證明我又說對了。我保證上面早就打算這樣做了。
「可是為什麼我沒見到過任何印有組織的特別雷射標籤的紅口罩?」你又問了。而這回我的答覆是:因為不可行。如果可行,也不用搞反腐運動了。每個黨員、公務員每人發一個雷射口罩,甚至只要雷射標籤,口罩就免了,其餘沒有的全都抓起來,不就行了。問題是,即使你想要一個可疑的都不遺漏,像蔣介石在大陸、在台灣那樣,也沒這樣大的空間容納得下。你覺得祖國真的很大嗎?對這許多可疑的人口,還不夠一座容納的下的再教育營。
—你這不是在提倡失敗主義嗎?難怪你會在裡面。
—誰真的在「裡面」,還不知道呢。如果這是黨的智庫做的沙盤推演,只能算是科學—符合科學精神的的合理推斷,不能算是唱衰黨的領導。如果是符合科學精神的合理推斷,就證明是不可避免的技術障礙。有障礙,只要克服就好。這是黨的教育一貫的精神指導。而這也是為何我會進來的原因。不是因為我提倡失敗主義、唱衰組織,而是因為我的專業。我太強了。我找到了組織領導邏輯上的瓶頸。而我是心甘情願做為黨與組織保密處置的犧牲者。我甘願犧牲小我,成就黨的豐功偉業,成就組織的強盛興旺。
上月、還有昨天,組織來找我說話。說「你可以出去了,你的報告已經證明了你對黨的忠誠。你對黨的貢獻實在太巨大了。我們決定要釋放你出去。你的安全疑慮已經解除了。誰能想到組織竟創造了一個像你這樣的天才呢,能夠憑藉最少的資源,預知道黨的沙盤推演的內容。黨在處置你的時候犯了錯誤。但黨是誠信的,知錯能改是黨的長處。現在黨命令你離開,你的保密理由已經消失、不存在了。…」但,即使黨的代表說得再得體,還是被我拒絕了。為什麼?因為保密的工作必須做到滴水不漏。這是黨的一貫方針。至於我的個人身家利益,我是寧願不列入考慮的。你知道嗎,後來代表找來了我的愛人、還有我的小孩,一快勸我回家。我還是堅持不回去。
—這樣說來,組織還真該發你一個「雷射標籤」—以你對黨的徹底犧牲奉獻來看。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以為我瘋了嗎?告訴你我沒瘋。你說的東西並不存在,你不要唬我。我知道我只是因為一時的靈感湊巧預知了組織領導的瓶頸,自願…不,心甘情願受黨的保密安置的。我對祖國的貢獻是雙重性質的。我無私的向組織奉獻我的創意,又自願在解決方案未出籠之前接受暫時性的安置。我甘願為黨、為組織犧牲我的家庭生活,暫時註銷我的社會身分。這就是整個事情的性質。祖國最大嘛。我警告你停止繼續製造混亂。這裡是受到監視的。我不允許你對監控同志散播錯誤的認知、思想毒素。我必須請你立刻離開!

以上是受訪者的自述。訪談者的說明如下:
『「口罩革命」發生在2019年的夏天,並無確定的日期,也非報告人口中所說的十一「國定假日」。
受訪者稱自己是一名自願受拘禁者,其真實身分無法進行核實。革命後網軍的所有資料迄今尚未發現。
探視者在專門收容再教育營無人領回的受拘者的療養院的訪視過程中,取得上述當事人的自述。其中對話部份,出自收容者的自言自語。』

節錄自網路百科全書上的解說:
『「口罩革命」,21世紀最富爭議的歷史事件。最初提到「口罩革命」的只是網路上流傳的假新聞。沒有確切的發生日期,參與者的身分、人數也不確定,不符合歷史上任何革命事件或運動的定義。
在2019年夏季流傳在網路上的一批視屏被認為與「口罩革命」有直接的關係。同類視屏中最常出現的視覺焦點,是國保人員與戴了口罩的不明人士在廣場上跳排舞的畫面。許多目擊者在錄影時曾詢問發起人的身分,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是「我就是」。因為自稱者太多,事實真相無法判別。21世紀的傳播學者認為,這是訊息傳播下受眾相互影響的必然結果。
學者指出存在於「口罩革命」假新聞事件一個無法忽視的現象,意即將一般人從「消極忍受極權主義」的態度,一變而成「積極訕笑極權主義」的流行文化的戲劇性的轉變。這讓長期缺席世界流行文化的被統治者,一下子從「消費極權主義」獲得了自主的身分認同,頭一次領受到引領世界潮流的自豪感。國保人員長期處在接觸民眾的第一線,也順利成為這項消費文化的繼承者,同時被認為是在「革命」行動中起了關鍵作用。國保人員倒戈擁抱群眾感動人心的一幕背後的機制,一直是21世紀傳播學研究中最熱門的課題之一…。
一個公認的理論是:口罩掩蓋了自願取得新身分認同的行動者的真實身分,國保的現身補足了這個漏洞,於是被認為是真正完成革命的行動者。有學者分析國保長期背負體制符號的負面價值,遭人民普遍的仇視、怨恨,對於身分的認同比較一般人更為飢渴。在「口罩革命」中的一個真實情境是,國保突然面臨到一個機會,且唯一針對他的特殊身分而來。他頭一次也可能一生僅有這一次機會,在全球人士的注目下展現自豪感,同時一舉洗刷長期以來體制加諸在自身上的負面印象。後來事件的發展說明了在歷史的完美誘因下,體制系統性長期加諸一般人與底層官僚身上的恐怖訊息脅迫,一瞬間宣告失效、瓦解。
(20181005自拘者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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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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