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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10 23:21:41瀏覽952|回應0|推薦27 | |
「得趕快,否則就來不及了」,女人的心這樣想
金城一夜(小說)
撰文/蔡瑋
黑色的紫荊花
黑,你看起來多麼不真實,多麼沒原則。白,你虛胖,又假裝威嚴。水,你隱而不見,卻無比堅強。相信,你的存在,就不是疑問。
女人,你現在想著什麼,我哪裡看不出來。女人,現在還不是時候。等這一切都結束,妳會知道我的愛,勝過妳的美貌。愚蠢,是妳的美德。等著吧,當妳老了,妳就會知道,我更加愛妳了。畢竟,妳是我一生中,最光彩的勝利。妳,是我的選擇,我唯一的所有。
-開心嗎?眼前的這個男人開口了。
美麗的女人,穿著酒店特別準備的浴袍,無聲的打理次日典禮上使用的服裝。先是男人的,接著才是女人自己的。
女人聞聲,微微揚起漂亮的臉蛋,眼睛裡興奮又新奇的光芒,一閃而過。
「畢竟是頭一回,難免」。男人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已。
-家裡的,妳看,不屬於自己的,才最美,美得最超然。(女人,妳懂嗎?)
-我也沒說什麼啊。女人的微笑。(美,讓人消極,你看我又不想猜妳話中的真意了。我愛妳。妳曉得嗎?)
-我知道妳想四處逛一逛。畢竟,這是我們頭一次來金紫荊。可,當做是我欠妳的。我們相識的時候,我就告訴過妳。
-你,沒有。女人的微笑,完美無瑕,好像出生後就一直是如此。
-我有。男人突然起了莫名的話興。
-我約了妳,頭一回就告訴妳,我們家不來那個的。
-這也包括?女人有意逗男人,臉上還是無憂的甜美的笑。(她在裝傻)。
-女人啊,總是愛漂亮。我不信,妳不想出去逛逛。
-我可沒說喔。是你說,不屬於自己的才最美。(她,把我的話都聽在心裡了)。
-金紫荊,甚至不是一朵花,有什麼好看的。
-我什麼都沒說喔。女人繼續做她的活計,像就在家裡。
此時此刻的女人,是多麼的漂亮,漂亮得像能讓一切都靜止,日子不再往前,也不再回到過去。
男人看在眼裡,心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這時候的他,總是頭側一邊,用眼角意味深長的看著來人,臉上掛著青少年才有的叛逆的笑意。而,女人總是會裝作視而不見。
這眼神裡有股戾氣。女人每當想到此,就不由得心生慈悲-可憐啊,從小就離開父母的孩子。她也知道,若想要徹底的擁有眼前的這個男人,這會是個障礙。隨著男人的思想被寫入黨的教條,那種笑,也逐漸變得陰沉而遙遠。
我會失去他嗎?-女人想都不敢想,畢竟他是主席。但,恐懼日益加深。女人心理越想要逃離,她的外表就越顯得無辜。有時,甚至近乎無知。
男人大約也是在同一刻想著「女人,愚蠢是你的美德」,這樣的思語。但,他又是那樣的愛著女人,他不可能輕蔑她的存在、她的一切。那麼,男人真正憤恨、仇視的是什麼呢?有一天,他必須自己弄清楚。
-你看你,眼神又這麼嚇人。女人抱怨。不過之後,兩人都沒再說什麼。女人知道,那是男人的禁地。
男人拿起遙控器,按開了酒店的電視螢屏。
-想看什麼?男人說。
女人突然抬起頭,望著他的臉。隨即又將臉埋在舖滿了整張床的衣裳。彷彿那裡有一個兩個三個她自己,正盛裝打扮,供此刻的她揀選、做決定。
-你說看什麼,就看什麼,都好。若是換了旁人,這話可能充滿了諷刺的意味。但,女人卻總是裝做無心,她想要享有別人沒有的特權,即使她的男人是一國之君。「一國之君」!她心裡每回想到這四個字,就不由得感到發噱、竊喜。不僅僅是高興,甚至時常在心裡把玩著這個遊戲。這說明她,其實不是一個只是臉蛋漂亮的笨女人。她所以莫名心喜,一來,它俘虜了男人的虛榮心,二來,它是在秘密的情況下進行的,在她小小的方寸之間。這讓她感覺到,自由。
螢幕上傳來無聲的畫面,那是刻意安排的。因為,不只這個房間,就是幅員遼闊的整個國家,沒有一個聲音會比男人的更重要。甚至,也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金紫荊,在新聞寫真圖片上,像塗上一層厚厚的瀝青,在男人的心裡發出陣陣的惡臭。這氣味是地球上曾經存在過的無數生靈活埋在地底,又經過千萬年的發酵,再經過人類從新發掘,用煉獄般的烈焰,汲取靈魂的渣漬蒸騰散發岀的最後的一聲哀嘆。連,死亡都無法比擬,它的黑暗。
喔,白色
然後是高過一個人頭的,白色拒馬。
男人明知那是為他準備的,為「共合國」免受不必要的恥辱準備的。這讓他感覺到無比的暢快。白色拒馬代表的是盲目的從眾。那是與女人的愚蠢不同的愚蠢。女人的愚蠢讓他覺得美,群眾的愚蠢讓他打心裡頭鄙視。「這裡面沒有敵人」,一旦這樣的思語浮現,只會讓他感覺到徹底的放鬆。好像那是為他一人準備的避難室。是的,連像他這樣的男人,也需要偶而獲得喘息的機會。男人,總是活在恐懼當中。尤其是當他將自己,與那個擁有廣大土地與人民的國家聯想在一起的瞬間,那種恐懼更是巨大到無以附加的地步。
眼前的這個男人,笑了。因為此刻的他,將一排整齊而巨大的白色拒馬,想成存在於他的偉大祖國的北方,自古以來都一直存在的,一道蜿蜒千里的城牆。這道看似一望無盡、無比巨大、且由人類一手打造的龐然大物,曾經防禦了帝國的主人心中所謂的文明世界。這道牆,連死亡都無法翻越,因為它本身就是由死亡砌成的。但,如今只要讓工人將它接上馬路邊的消防栓,原本的空心塑料腦袋,一下子就變成哪怕是再多的群眾,都無法推倒的絕佳工事。關鍵就在於,水。這無色無味,無孔不入,看似柔弱,卻又無比堅強的物質。這,難道不讓人感到滑稽與振奮嗎?(白死了那麼多人,答案竟然如此簡單)。
下一刻,螢幕上出現的是早先男人與女人下飛機的鏡頭。畫面中,男人面對記者的喊話詢問,板起臉孔悶不吭聲,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但,鬱悶的印象,已經在男人的心裡生根。女人勸他,「少岀一點風頭,也沒什麼不好」。男人現在知道自己當時憤恨難平的原因。「放他一個,其他人不都白死了」,這便是男人給自個兒找的答案。
這是一個昏暗的房間。電視的屏幕映射岀一個落寞寡歡的男子,與一個兀自欣喜、不受旁人影響的女人的身姿。
男人在關閉的螢幕光板上,彷彿看見的是另一個世界,一個極度貧乏的世界。在那裡,男人什麼都沒有,這與現實中的男人恰恰相反。在那個世界,親情遠遠被疏離,就像男人的過去。男人幾乎是在沒有父母的陪伴下長大的,就像古代遭受奸臣陷害的落難王子。對於男人,一名紅衛兵,一隻腳踏在一張迷失墜落的紙鳶上,就是他童年所有的記憶。
他,已經不記得痛哭的感覺了。他只知道自那時候起,他決心不再擁有任何東西,特別是個人的夢想。他決心接受黨的栽培,直到成為今日眼前的這個人。在男人心裡,關在牢裡罹患重病的憲草作者,就是他童年所下決心的代價。如今的男人,內心鋼硬如鐵。若不那樣,他與那個時代所受的苦難,不就全無意義了,(一個都不准放出去)。
「大概夜裡又要做惡夢了」,房裡的女人這樣想。
維多利亞港的鴿子
女人,她是男人從過去一直到現在,唯一例外的所有。她是男人按照自律的行事原則,唯一主動嬴取的戰利品。
女人隱約也明白,他不僅是為了她,也是為了他自己的緣故,選擇了她做為一生的伴侶。
「年輕的時候還好,等老了可是連一步都走不下去吧」,或許就是因為類似的思慮,她終於成了他僅有的慰藉,與心靈最後的避風港。或許就因為這樣的原因,她總感覺到有什麼不尋常的力量,支持著兩人的愛情。每當她想到此,心裡面總是充滿著感激。
但,她內心自有其他的慰藉-他們的女兒。俗語說「母女連心」,母親和女兒相互親近,本是十分自然的事。但男人就不同了,面對自己的女兒,男人總感覺自己正在與敵對的世界拔河。而做母親的,倒是能輕鬆寫意的看待父女之間的矛盾。
對她而言,來到金紫荊最讓她感到莫名興奮的,就要算空氣中存在的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是它時時刻刻牽引著兩個女人的心。因為,直到次日,屋內的這一男一女、為金城特首的就職典禮盛裝打扮之前,女人都一直沉浸在網上。
一整晚兩個女人隔著遙遠的距離,熱烈的聊著家常,就好像久別重逢的同窗知己。臨到終了,則變成做女兒的要母親規勸做父親的,千萬不要再堅持自我、固執己見。換成女兒的說法,就是「時代已經不同了」。但就像往常一樣,做母親的也只是嘴裡應著,內心裡敷衍著。因為就連她都不清楚,什麼才是能說真心話的時候。
「或許,男人退休下來會好些」。「如果是像他的那些前輩,以及前輩的前輩那樣,自願終身不退,那就不好了」。倘若不幸女人的想法成真,那就連她自己也說不上話了。男人已經將他的內心和他的國家封死了。如果不是她,還會有誰?這樣大的一個國。
男人經過一夜惡夢,又再度陷入沉睡。女人剛與女兒斷線,此刻的她正獨自一人望向窗外的維多利亞港。
一隻輕盈的鴿子,滑過清晨的微風,又不時降下路過的一座座大樓,造訪生活在裡面的人家。
鳥兒是自由的,無論屋裡住的是什麼人。人為的界線對鳥兒既不存在,也不具有任何意義。
但,問題似乎出在,現在的人顧忌太多,又太複雜。這往往讓事情不按常理去發展。
就在這樣的一個美好的早晨。我們的女人內心恬淡無比,週遭的世界平靜安詳,如同靜止。一隻偶然從天空飛過的小鳥,被當作形跡可疑的無人機,被埋伏的狙擊手給射殺了。一個無辜的生命,就這樣突然被沒收了去。
「得趕快,否則就來不及了」,女人的心這樣想。(20170701金城一夜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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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