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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6/02 22:54:05瀏覽1389|回應0|推薦15 | |
在陸地,你是能說的、也能談論—這讓我既欣喜又悲傷
圖、文/蔡瑋
我躺在一個光亮的平台,卻看不到光的來源。我意識到這是一間醫院,但房間裡看不見任何的器材。我睡著了。當我醒來,有兩個生物帶著和藹又憂慮的表情凝視著我—我只是感受到他們的眼神裡的情感。很神奇的是,就在這一瞬間我默會到一個訊息—有關我的健康檢查報告。也是在這同時,我的視覺裡出現了一幅圖像—我的身體的圖像,而且是透明的。我的「理解」與我的視覺的焦點搭配得完美無缺。人造的廢棄物在各處累積,我的代謝系統、消化系統滿是奈米塑膠微粒。我的呼吸系統,阻塞了引擎的排污物質,這是為何我一運動起來就咳得像抖動的老爺車,或是感覺閉氣像隨時要熄火。我不懷疑那是我來到這裡的原因,我只是確定—不是。我的荷爾蒙系統,參入了環境中的激素—速食料理添加物、夜市的塑料包裝上的塑化劑。我死了嗎?想到這的時候,竟一點都不感覺悲哀。因為兩個不知名的生物臉上的表情彷彿告訴我,那是可以治癒的—這讓我安心不少。 我在一個安靜的早晨,爬上一片明亮的沙灘。我體內的器官鼓脹起來,像一聲吶喊已經來到、滿至我的喉嚨。可,我叫喊不出聲音。我只聽到同伴喑喑的悲泣聲,我們的身體原本不是這樣設計的。在水裡、在海中,我們的聲音可是嘹亮得狠。我的意識飛越到幾百幾千個成鯨體長之外的距離—那裡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但穿越距離是我此時唯一能做的。但,我什麼也沒做到。我無法穿越任何東西,而是被體內一些不屬於我的、鯨的屬性的東西,帶來這裡。我稱它叫「回家」,回家過於堅持,我無法抗拒它。除此之外我無計可施,只能聽其擺佈。 「聽說會有人接待,聽說會有人理解,聽說會有人憐憫,聽說會有人治癒,但從來沒見過一個回來的人…。」 不知是不是一種補償,我的生命到了這一步,突然讓我理解到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以及,要如何避免。在陸地上,做為不得不沉默的、等待旅程終了的生命,這整件事並不是偶然的—我指的是「沉默」這件事。我們是不得不「沉默」,尤其離開了水、離開了生存的海。但,「沉默」不是必然的、也不必要。而,在陸地也有著不必然保持「沉默」的生命—比如人類。不必保持「沉默」,意味著說話、談論—我又憶起在海中、七洋,我與同伴暢快淋漓的一邊悠遊、一邊用歌聲傳遞每一句滲透進腦中的話語。當時,我們是何等的幸福、陶醉啊。若是人類也像那樣,像我們一樣,無所不談、無處不談,語言將像汪洋中的波浪自由來去、一無阻礙。我提到「阻礙」,阻礙是不好的東西—我指的是語言遭到阻礙。倘若,人類的語言像我們的歌聲一樣—暢行無阻,那就不會有人為的排污到處沈積、到處造成傷害。我又想到,語言就像浪花,語詞像水珠。如果語言像洋流不虞阻塞,語意就會帶領生命一次次地發現、領略,然後又一次次歸返為寧靜。就像,每次我與我的夥伴在水中,一同經歷所有未曾發生過的新鮮事,卻始終未離開這片海水。你可以說這整件事是一件奇蹟,因為除了記憶,什麼都不曾留下、廢棄、堆積。這不是最簡單,也最完美嗎? 是你,正接近我嗎?而在陸地,你是能說的、也能談論—這讓我既欣喜又悲傷。欣喜—你能領略我的領略,悲傷—我將看不到這件事將如何成就。你將會發現,人類的語言阻塞了—阻塞在塑化劑、引擎、塑膠品生產線、鑽油平臺的前面。而你,將在語言的日常,在這些原本死寂的絕壁上注入語意的涓涓溪流,最後沖毀它。不僅沖毀,而且帶領一切人的語言創造的人為世界,一起向語言的不朽、豐富、簡單、無礙,回歸。(蔡瑋,20180602 而「鯨」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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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