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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23 14:36:17瀏覽1036|回應0|推薦9 | |
我個人的悲绪不竟又來擾亂我對他生前許多清晰的回憶,朋友們請原諒。 詩人的志摩用不着我来多說,他那許多詩文便是估價他的天平。 我們新詩的歷史才是這樣的短,恐怕他的判斷人 尚在我們兒孫輩的中間。 我要談的是詩人之外的志摩。人家說志摩的為人,只是不經意的浪漫;志摩的詩全是抒情诗。這斷語讓不認識他的人聽来 可以說很公平,從他朋友們看来實在是對不起他。 志摩是個很古怪的人,浪漫固然,但他人格裡最精準的却是他對人的同情,和藹,和優容。没有一個人 他對人家不和藹 ;没有一種人,他對人不優容;没有一種情感,他不能付出同情 。 我不說了解,因為不是許多人愛說志摩最不解人情麼? 我說他的特點也就在這上頭. 我們尋常人就愛說了解;能了解的我們便同情,不了解的我們便很落寞,乃至于酷刻。 表同情于我們能了解的,我們以為很適當;不表同情于我們不能了解的,我們也認為很公平。志摩则不然,了解與不了解,他並没有過分地誇張,他只知道温存,和平,體贴。只要他知道有情感的存在,無論出自何人,在何等情况下,他理智上認為適當與否,他全能表幾分同情。他真能體會原諒他人 與他自己不相同處,從不會刻薄地單支出嚴格的迫仄的道德天平 指摘凡是與他不同的人。 他這樣的温和,這樣的優容,真能使許多人慚愧。我可以忠實地說,至少他要比我們多数的人偉大許多;他觉得人類各種的情感動作全有它不同的,價值放大了的 人類的眼光。同情是不該只限于我们劃定的範圍内。 他是對的,朋友們,歸根說,我們能够懂得幾個人,了解幾樁事,幾種情感?哪一樁事,哪一個人没有多面的看法! 為此說来 志摩的朋友之多,不是個可怪的事;凡是認得他的人,不論深浅對他全有特殊的感情,也是極為自然的结果。 而反過来看他自己在他一生的過程中却是很少得着同情的。不止如是,他還曾為他的一點理想的愚誠,幾次幾乎不见容于社会。但是他却未曾因為鄙吝给他同情心,他的性情 不曾為受了刺激,而轉變刻薄暴戾過。誰能不承認他幾有超人的宽量。 志摩的最動人的特点,是他那不可信的純淨的天真,對他理想的愚誠,對藝術欣赏的認真。體會情感的切實,全是難能可贵到極点。 他站在雨中等虹,他甘冒社会的大不韙争他的戀爱自由;他坐曲折的火車到鄉間去拜訪 哈代,他抛棄博士一類的引誘 捲了書包到英国,只為 要拜羅素做老师。他為了一種特異的境遇,一時特異的感動,從此在生命途中冒險,從此抛棄所有的舊業,只是嘗試寫幾行新詩 ~ 這幾年新詩嘗試的運命並不太令人踴躍,冷嘲熱罵只是家常便飯。 他常能走幾里路去採幾莖花,費許多周折去看一個朋友說兩句話;這些,還有許多,都不是我們尋常能够輕易了解的神秘。我说神秘,其實竟許是傻,是痴!事實上他只是比我们認真,虔誠到傻氣,到痴! 他愉快起来,他的快樂的翅膀可以碰得到天,他憂傷起来,他的悲戚是深得没有底。尋常評價的衡量在他手裡失了效用;利害輕重他自有他的看法,纯是藝術的情感的脱離尋常的原则。 所以往常人常聽到朋友們說到他,總愛帶着嗟嘆的口吻说:“那是志摩,你又有什麼法子! ”他真的是個怪人麼?朋友們,不,一點都不是,他只是比我們近情,比我們熱誠,比我們天真,比我們對萬物都更有信仰,對神,對人,對靈,對自然,對藝術! 朋友們我們失掉的不止是一個朋友,一個诗人,我們丢掉的是個極難得可爱的人格。 至于他的作品全是抒情的麼?他的興趣只限于情感麼?更是不對。 志摩的興趣是極廣泛的。他始终極喜歡天文,他對天上星宿的名字和部位就認得很多。最喜暑夜觀星,好幾次他坐火車都是帶着關于宇宙的科學的書。 他曾經譯過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並且在一九二二年便寫過一篇關於相相對論的東西登在《民鋒》雜誌上。他常向思成說笑:“任公先生的相對論的知識還是從我徐君志摩大作上得来的呢,因為他說他看過許多關于愛因斯坦的哲学都未曾看懂,看到志摩的那篇才懂了。 今夏我在香山養病,他常来閒談,有一天談到他幼年上学的經過和美国克莱克大學兩年學經濟學的景况,我們不禁對笑了半天。後来他在他的《猛虎集》的“序”裡也說了那麼一段。可是奇怪的!他不像許多天才,幼年裡上学,不是不及格,便是被斥退,他是常得優等的。 聽说有一次康乃爾暑校裡一個極嚴的經濟教授,還寫了信去克莱克大学教授那裡恭维他的学生。關于一門很難的功课。我不是為志摩在這裡誇张,因为事實上 只有為了這樁事,今夏志摩自己便笑得不亦樂乎! 此外他的興趣對於戲劇繪畫都極深濃。戲劇不用說,與詩文是那麼接近,他领略繪畫的天才也颇为可觀。後期印象派的幾個画家,他都有極精密的爱戀;对于文藝復興時代那幾位,他也很熟悉。他最愛波提且利和達文西。 自然他也常承認,文人喜畫 常是間接地受了别人論文的影响。他的,就受了法藍(ROGER FRY)和斐德(WALTER PATER)的不少。 對于建築審美,他常常對思成和我道歉說:“太對不起,我的建筑常識全是RUSKINS那一套。”他知道我们是討厭RUSKINS的。但是為看一个古建的残址,一塊石刻,他比任何人都熱心,都更能静心领略。 他喜歡色彩,雖然他自己不会作畫,暑假裡他曾從杭州给我幾封信。他自己叫它們做“描寫的水彩画”,他用英文極细緻地寫出西(邊?)桑田的颜色,每一分嫩绿,每一色鹅黄,他都仔细地觀察到。又有一次他望着我園裡一帶斷牆半晌不語,過後他告訴我說,他正在默默體會,想要描寫墙上 向晚的豔陽和剛剛入秋的藤蘿。 至於于音樂,中西的他都爱好。不止爱好,他那種熱心,便喚醒過北京一次 ,也許唯一的一次, 對音樂的注意。 誰也忘不了那一年,克拉斯拉到北京在“真光” 拉一個多鐘頭的提琴。對舊劇 他也算得“在行”,他最後在北京那幾天, 我們曾同去聽好幾齣戲, 回家時 我們討論熱烈比任何劇評都誠懇起勁 。 我不敢再往下寫,志摩若是有靈聽到比他年輕許多的一個小朋友,拿着老聲老氣的語調談到他的為人,不覺得不快麼? 這裏我又來個極難堪的回憶,那一年他在這同一個的報紙上寫了那篇傷我父親慘故的文章。 這夢幻似的人生,轉了幾個彎,曾幾何時,卻輪到我在這風緊夜深裡 哀悼他的慘變。 這是什麼人生? 什麼風濤? 什麼道路? 志摩,你這最後的解脫未始不是幸福,不是聰明。 我該當羨慕你才是。 據說林徽音病重 去世前與張幼儀見面 , 說了十八個字,讓張幼儀一輩子都忘不了。林徽音說 " 終於得見了 ,幼儀 我欠你 對不起 ,但我不後悔 。" 張幼儀說 她不恨林徽音 ,倒是 同情 陸小曼 (孤苦伶仃, 無兒無女 ,不像她二人 有子女送終。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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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