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俠

翻舊書時，我在那座老書架的角落裡，找出了幾本秦紅寫的《傀儡俠》：１、２、３、４、５、６、２８、２９、３０，我數了數，一共９集三冊。好奇地我打開３０集那冊的最後一頁，發覺全書在這裡並沒有完結。我知道四五十年前的武俠小說，都用在出租書店裡，薄薄的一本，每冊約莫七十幾頁，暢銷走紅的總要出到四五十集才能結束。寫了３０集，依舊待續，實在一點也不奇怪──至於《傀儡俠》倒底出了多少集數？我全沒概念。

好多年前，我剛大學畢業，在加州一間生產治療癌症儀器的公司上班。新從學校的緊張生活中解脫出來，夜裡沒有電腦作業煩擾，我有些手足無措。一晚，接了母親從台北來的電話，陳家駿將來美國出差，問我需要些什麼，她可以請他帶點東西過來。

百無聊賴的那時的我，順口就說：那就請他幫忙帶部武俠小說吧！陳家駿是我的好朋友，我們相交約有十年，這樣的交情──再說四五年不見面了──帶幾本武俠小書，應該不成問題！我天真地那麼想。

三個禮拜後，行色匆匆的陳家駿，果然幫我捎來了這部不全的《傀儡俠》。母親託他帶的幾包吃食：甘納豆、大溪豆乾什麼的，卻全無一點蹤跡。陳家駿老實的和我說：為了打發飛機上那長長的十幾個飛行小時，他將《傀儡俠》從行囊裡拿出來消磨時間──豆乾和甘納豆也順手當零嘴吃了乾淨。到達舊金山機場，臨下飛機那刻，急急忙忙亂亂糟糟中，座位上下，毯子枕頭裡只找回了這三冊，全都給我帶了下來。他那樣理所當然的說著，我反不知該如何答上話來。

那幾本《傀儡俠》其實是家裡的舊物。父親退休那年，在中和南勢角的偏僻小巷裡，買了座公寓一樓，原計劃開間雜貨店，賺取點左右鄰居的蠅頭小利，俾便用來維持家計。卻因對門快了一步，早先幾月開張，連菸酒公賣局的牌照都申請下來，高高掛上了牆，只好改轅易轍，迫不得已地換成了租書店。租書的生意其實不好做，新出版的一本一元，舊的只能三本裝訂成一册，租金還是一元。店舖地點不佳，每日租書的收入，勉強家裡開銷，有時還不敷出，更由於沒有本錢添購新書，客人愈發來得少了，惡性循環下，店半開半不開的，勉強拖了三四年，終究還是關上鐵捲門歇業。

《傀儡俠》我早就看過，三四十年過去，當然已忘得七零八落，書中的故事，因而不能說個明白。印象裡大概男主角狄騰被迫做了傀儡，替背後的陰謀者執行些任務。他究竟個性耿直，最後反揭露了大反派的詭計，娶上美貌妻子，有個大圓滿結局。

家裡的武俠租書，久已散失，留下殘缺的這幾本《傀儡俠》，雖說沒有一點意願再去讀它一回，卻是一直收著，搬了那麼多次的家，也沒將它丟棄。書是父親當年親手裝訂成冊，睹書就像依舊見了父親在那黑魆魆的店堂裡拿了釘錘忙忙碌碌。也似乎這樣子留存著，那段值得懷念的艱苦日子，我也就一起保藏下來。

陳家駿回去之後，和我從此再不連絡。今日重見了傀儡俠一面，往時的事，忽然全皆浮上心頭。這些年來，心情冷淡許多，想到虧他帶了這書來美，我方得手中仍有幾本，以往曾為了這些小書和一點便宜閒食，對行了「洪喬之誤」的他，道了些訾議怨言，不禁很覺得自己器小量淺。

2010/5/12

附：傀儡俠書裡的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