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9/11/05 05:56:31瀏覽1589|回應7|推薦43 | |
今夏已逝 〈天氣第一〉 真熱!捷運站出來,只是走段五分鐘回家路,汗就透了內衣。 剛洗好的衣服掛在家裡廊上,發出淫淫的汗臭;我將衣服一骨腦扯下,又都丟進了洗衣機裡清洗,重新晾上時,汗酸濕潮味依舊隱隱在那裡。 〈明眸第二〉 城裡的年輕女人都瘦,裸露著長腿,滿街走。上身的衣服卻繁複的疊疊層層,很累贅了男人眼神的探索。她們梳了類似的髮型,畫上一樣的濃妝,大概亦用了相同牌子的化妝品,千篇一律的,因而從身邊走過,就都沒有留下印象。 有那謹慎的女人,為了提防流感H1N1,戴上的口罩遮了大半個面龐,讓臉上唯一露著的眼睛顯得特別大和清亮。轉角街上偶然和她邂逅,那流轉的明眸與我的一瞬間交集,倒印刻上了我的心版。 〈交易第三〉 傳說高架橋下的玉市是殺價的天堂。我曾買了枚青玉墜子,卻沒有勇氣和本事在那兒狠殺它一局。 「你這個價錢是不夠本錢的,看看它的質地、色澤,最好的香港貨色呢!」攤子的胖胖女主人,圓圓的臉上笑咪咪的,「最多我只能給你少五百塊錢!」 好像剛說出了的是個洪水猛獸價格,訕訕的我馬上讓了步,很快就以少了五百塊錢的價格將墜子買了家去。明白這裡面上下不知吃虧了多少,趕緊鴕鳥似的,心內就不願再深究這道理下去。 〈行員第四〉 洽事時,銀行、醫院、政府機關以及其他的地方,我遇上了許多的女人:美麗的,不美麗的,老的,年輕的。坐在櫃台上或者辦公桌後,有些友善,有些有禮,有些沒耐性,也有些心不在焉的胡亂將你打發。 重慶南路的某間銀行二樓,我見了的這位,留下卻最是深刻的印象。那天,像鄰家女孩般的年輕女行員檢視着我的證件,她一壁看,一壁不禁脫口直爽的說:「你和我阿爸一樣年紀呢!」 〈氤氲第五〉 走到那兒,都能聞到臭豆腐的氣味,人愈多的地方,這味愈發猖狂;至於火車站前,異味早已攻陷了整半條的地下街。 城裡似乎無人在意這饒有「異」味的另類環境污染,氤氲裡,施施的這就走過去了,一些不皺了眉頭。 〈兌獎第六〉 竟然中了獎,還是兩張。這真是件稀奇的事,因而等到可以兌獎的頭天,我興匆匆的就上郵局領那四百塊錢。 「中了多少!」郵局職員在櫃台後冰冰冷冷的問。 〈莽撞第七〉 一半因著我回來台北,大學同班同學特別開了好久沒有開得同學會。女生都著美麗花色的衣裳,漂亮耳環。男同學裡,好幾個大學教授,一致的打上領帶,拎了個公事皮箱;從工作上已退休了的,則多半隨便穿了身運動裳褲。 三十多年不見,初晤下是種恐怖的蒼老印象,過一會兒,方才失了那可怕感覺。我不知眉目高低的摟著一個同學的肩膀,和另一個說著瞎話。事後有同學和我說,這位是行政院一級單位裡的第三號人物,那位是台灣財富排名第一的集團子公司董事長。 〈繁華第八〉 榮總中正樓的幾座電梯喚醒了我早年在城裡等坐公車的記憶。 白日裡,那些電梯總是不來;過了許久,偶然下來的一部,內裡一定擠滿了醫生、護士、訪客、坐輪椅的輕病患和推著各型各類推車的工作人員,壅塞的單隻腳也插不入內。聚在外頭的企盼眼神,只好看它曳曳的關門,冉冉的棄眾而去。 夜裡倒是另種風景,空蕩蕩的候電梯間,電梯像台北滿街跑的計程車,隨按隨來。叮咚的鈴聲在寂無一人的空間清脆的異常。你不禁因而要問:「日間的那些繁華現在去了哪裡?」 〈告示第九〉 烈日下,榮總大門前,男人手裡握了瓶半滿的瓶裝水,滿頭大汗的對了正等著接駁車的排隊人們吆喝:「捷運石牌站,二十塊一個人,馬上開車。」一個好大的告示牌,在他身後邊高高豎著,上頭明白的寫了「此處禁止計程車叫客及共乘」的字句。 行了兩步,我過了第一門診大樓,另個告示迎面而來,白字黑字這回是「禁止設攤」的警語。我從它下面的狹隘人行道走過,一路上,攤販佔了大半壁路面,我只得躲躲閃閃的避著漫過來的人群,側著身子,好半天才走完這條短短的窄路。 〈思緒第十〉 看護阿姨拉起遮簾給岳母抹身;被趕出病房外的我,忽然覺出了百無聊賴,遂就決定上隔壁門診樓看病打發這長長寂寥午後時光的主意。 人頭在第一門診大樓裡攢動,有若百貨公司周年慶。我坐在硬椅上和叫號燈一起等我的號碼來臨。兩個鐘頭後,我被叫進了診療室和上一號候診病人安靜坐著聽醫生給一個年輕女人診斷。女人喃喃說著病痛;我低了頭,有點興奮,有點刺激,又有點罪惡感的聽著旁人的私密。 坐在醫生對面,我和她抱怨這兩年來腳軟綿綿的走路無力。四十歲的女醫師蹙著眉,不耐煩的打斷了我的訴苦:「從來沒聽過有腳輕飄飄的這種毛病──你一定要那麼說,嗯……就去抽個血看看吧!」 我站在診療室外,手裡捏兩張紙,一臉上的迷茫。那位護士倒先已看出我的困惑,追出門,帶了極同情心理,親切的指點我上哪兒抽血,並提醒我明天別忘了再來看驗血報告。 〈冰品十一〉 五月份回去時,新張的仙草芋圓連鎖冰店,有火紅的生意,店門口排了長隊,甚至有人買上十幾份十幾份的回公司。 今年八月我再來台北,冰店卻露出了慘澹疲憊的神態,連重慶南路火車站前的一家,門也可以羅雀。我想起了幾年前風光的芒果冰,現在已少人提及。城裡的人在食物上的持著──同對政治以及其他的一切──看來都一樣的一點經不起考驗。 〈期盼十二〉 阿婆蹲坐在東區捷運站出口的階梯上,賣著布製動物玩偶。 她用似嬰兒般的無邪眼神望著來來去去的人們;但匆匆走過的男子女人,一點也不知道路邊有這樣一對澄清的期盼眼睛。 立在不遠處,我望著她好一會兒,終究還是和那些不視她存在的人們一樣,空手走開,沒有光顧她一隻大老虎或者長頸鹿,就是小貓小狗也沒有。 〈狀況十三〉 捷運忠孝復興站裡都是等搭車的人,去動物園的小學生排著隊,揹在身上的黃背包在人群裡特別的著眼。我過了天橋,軌道這一邊的月台上擁擠更盛幾分。乘坐了多次的柵湖線,這種熱鬧的場面,還是第一次遇見。 月台一角上,一個男人為了車子的停駛,正在囂叫。幾個捷運工作人員圈在週圍安撫他的焦躁;兩個員警遠遠站著看,想來沒有要立即過去排解的企圖。播音器這時發出了廣播,要有急事的人改用其他的交通工具,但沒有透露一絲何時狀況能排除的訊息。 人們轉眼散失了一半,我回到天橋另邊,小學生已不見了蹤跡,服務台前倒擠滿了詢問和要求退費的人們。我慢慢步出了車站,回首只見進口閘門全用大大的紅X鎖上,一排的賣票機器都說了「暫停服務」的同樣話語。 〈荒涼十四〉 我坐在同學的車上,從楊梅回來台北。傍晚,天色已將全要黑了,人們就都點起了燈。 將近城市時,我遙望遠處淡水河後叢叢簇簇的城裡建築剪影,暗魆魆一落的貼在夜色前,燈火閃閃爍爍,那河上的一片卻似潑墨一般漆黑;不明怎麼的,心裡忽爾荒涼起來,有蒼茫的感覺。 同學和我說的話,因而都沒有聽到。 〈風景十五〉 坐在開往新店的捷運車上,我見到了一位美麗女郎。她斜站在我的對面,濃眉大眼,眉目似畫。我明白一直盯著人看的無禮,卻管不住我的眼光,磁吸般的一直要往她的臉上造訪。 車門開了又關,擁進來的人們遮住了我的視野,並且將她窈窕身影推擠到了一邊。我歪著頭,微側身子,人群中只見了她的半面臉龐又半幅裙襬。 不記得是哪個車站,她款款的下了車,帶走我的風景,順手將失落與我一起留在了車上。 〈想法十六〉 我拎了個深鍋,上街買兩碗牛肉湯麵。店裡的夥計邊接過我的鍋子,邊稱讚我的這個罕見舉止。 一路,我小心翼翼的端著盛了熱湯的鍋子小碎步回家,行進間湯汁在鍋裡不安的騷動,幾回好奇的探頭出來看看這新鮮的世界;我開始有點後悔我這與眾不同的聰明想法。 〈参觀十七〉 隨在一群香港旅客尾後,我們讓個看來像似位中學教師的中年女志工帶著走過總統府的一樓迴廊。安全人員這裡那裡站著,倒底擋不住香港旅客的東張西望和悄聲的吱吱喳喳。親眼目睹了府內的陳舊以及簡單有如軍營般的裝飾和格局,我心底微有些訝異,微有些失望。 似中學老師的志工在一個玻璃櫃前立定了腳,指著內裡的一個勳章問:「這枚青天白日勳章,大家知道又叫什麼嗎?」香港人都不咋一聲,你看我,或者我看你。 金牌雖說免死,然而受金牌的,最終倒底都還是死了;就是頒金牌的,操了生死大權,也作了一塊去。 〈閒話十八〉 上了輛空落落的公車,不知怎麼起得頭,我和三十多歲近四十的司機聊起天。 我替他暗暗計算,有點訝異那個工作的時數:「一天要作十幾個鐘頭呢!待遇應該還過得去吧?」 車子轟轟的又開上了路,我不甘心的開始了新問題:「那麼休假日應該一定多!」不是嗎?那麼辛苦,總得有旁樣的補償。 我們就都安靜下來,好久沒說一句話。我記起我遇到的那些熱心照拂客人的司機,不禁起了欽佩心;冷面孔對過我的,似乎也不再那麼的令人在意了。 〈問路十九〉 我在「中和」找一個地址,卻迷失了路。 路旁有個五十歲的男子閒閒的望天,抽著煙。我慌裡慌張走過去,有些毛燥的問:「這條是景德街嗎?」 灌木叢後,那棟大樓門邊,隱隱約約的好似有塊金屬牌鑲嵌在那裡。我走近幾步,果然見到枚地址門牌。 〈微疚二十〉 餐廳的小妹妹大約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她有張圓圓的稚臉,鼻邊落了幾點小小雀斑。記好朋友和我點了的食物,她問:「請問還有另外的需要嗎?」 坐桌對面的朋友笑嘻嘻的看著我們倆,悶聲不響。 將要付帳時,我接到了通電話。避開了喧嘩的大堂,我躲進了安靜的廁所,對著手機說了幾分鐘話,絲毫不知這時外面世界已發生了些微變化。 「一共多少啊?」我站在收銀機前,掏著錢包。 我閉上嘴,從的她身前訕訕走開……那微微慚愧的心卻伴了我好大一晌。 〈讓座二一〉 一上了捷運車,我就逕往車廂裡面擠,最後站定在一個二十歲年輕女學生的側面。她抬頭望我一眼,有些許靦腆的指指自己的座位──看來是「讓我這個座」有幾分沒把握,先要試著探索探索我的心意。我朝她笑笑,搖搖頭,還擺了下手。毫無人的注意下,生似情報員謹慎的進行著工作,我們兩人在乘客堆裡用表情和手勢結束了這無言的短暫秘密交通。似乎都得了解脫,她低回頭,繼續聽她的耳機;我心內生了些漣漪,面上卻裝出了若無其事。 賸下的那些台北夏日,搭車時,車上的博愛座,我很安心的就坐了。 〈約會二二〉 和友人約了在美麗華見面。 我在說定的摩天輪下坐著,和幾步路遠的街邊排班計程司機一起等著未來。正是早上十點多,城裡的天氣難得的美麗,美麗華的另個嶄新日子倒還差十幾分鐘才能到來。「那麼早,商場也還沒開,能有乘客嗎?」望著那唯一排著隊的計程車,我這麼樣的懷疑著。 果然一點鐘後,他無奈的駕車離去;不明白友人為什麼沒有露面,我帶著點遺憾,也隨他起身走開。 一直都是的……樓上摩天輪購票處,朋友坐等到下午。 〈尷尬二三〉 有間家庭式餐廳落座在住家附近的一條小巷子裡。她的二百塊錢合菜:供有炒青菜,豬肉,還有條不大不小的蔥燒魚;我覺得這挺合算,特意那天去光顧了一次。 年輕的女服務生殷勤的招待著我,臉上露著宴宴的笑容。感受了她的親切,我走開前,桌上為她留下了五十塊錢。 我都走到了路頭拐角處,她氣吁吁的追了上來,客氣的要將那個硬幣退還給我。費了點時間,我想要她改變心意,卻得不到絲些效果。尷尬的只得收回了銅板,懷著可能做錯點什麼的心情,我遠遠立在街邊,望著她快步歸去了店裡。 〈趔趄二四〉 天雨,鋪著磁磚的這段行人道,路滑如油。 我小心翼翼的踏在上面,腳步仍然趔趔趄趄。謹慎的,我剛平衡好了自己的身體,就聽到前頭從冰店裡出來的女子"唉呦"的叫了一聲,要不是同行的男人扶了一把,她幾乎就要躓跌地上。一點也沒抱怨,女人站穩身體,回復了優雅姿態,和男人說笑的走遠了。 隔天大早,天仍下著雨,我正等著過街,一輛機車施施駛來,到了面前,在我眼底下"碰"的就摔了一跤。幸虧車輪子小,穿黃雨衣的年輕男騎士從地上爬了起來,臉上露了靦腆的神情,推了車子慢慢走開。 磁磚在雨裡靜靜坐著,發著微光,似乎這摔跤的事和它們一點無關。 <荒唐二五> 賣花男人黝黑矮小,來來去去十字路口上招攬著客人。我探頭看他手提小籃裡的玉蘭花,一串一串蔫萎萎的已經泛黃。 生意他做得一定挺差。 我走前去,想給他一絲溫暖:「花怎麼賣?」 我忽然記起我剛用完了我的小鈔和銅板,荷包裡剩得全是一張張的千圓劵。 退回騎樓,店鋪牆腳下,我放下背包,幸運的在它角落裡翻找出一枚落在那裡頭不知多久的銅板。 下一個紅燈來臨前,我在賣花男人那裡贖回了我的真誠和實意,另加一串微微發黃的玉蘭花。 〈輕倨二六〉 我在那份表格上蓋好章,年輕的女職員仔細的又檢查了一遍,對我說:「大功告成了!」 她苗條的身子閃進了內室,很快的拿出了個掛曆來:「你好運氣,今年公司的月曆印得特別早;送你一份,帶回去做紀念品。」 我嫌那東西累贅,接都沒接過來翻看一下,即婉拒了她的熱誠。 這紅封套,「恭喜發財」、「招財進寶」、還有「吉祥如意」的,家中抽屜裡四處散得皆是,讓人看得眼煩。我因而依然沒細想,輕率的又說:「轉送給你吧!」 活潑的年輕女職員終於被擊倒了,眼裡顯出了被人輕忽的微微苦澀,還夾了些努力卻失敗了的無奈。防守著她的尊嚴,她姿態僵硬站在那裡,低幽幽的說:「要送人,紅包裡也不放點錢。」 〈忐忑二七〉 女子過來時,公車停車亭上的電腦走馬燈正指示著我的車子還在十二站外,需要再等上二十八分鐘。 她,皮膚白皙,氣質清新,站在那裡對了坐著的我說:「可不可以幫你做個……灌頂……觀音菩薩……賜福……」猛然間,我實在沒有聽清楚她說的話。 旁人的請求,我總無法拒絕,何況是個站在面前的二十餘歲美麗女郎──雖然我糊塗的連她的請求都沒有明白。 她讓我雙手合十,低頭斂眉閉眼,口裡跟著默念「………」──這話我也全沒聽清爽。 這灌頂的時間怎知是這樣的長,原抱著看你倒底要弄出什麼把戲的心情開始起了浮燥,這車大概要來了,且更擔憂她不知將會灌進我腦裡哪樣的思想。終於結束了,她謝謝我,走了開去;我抬頭看一眼走馬燈,指示著我的車子這時仍在十站以外──我的忐忑不安心緒一定打擾了她的靈修,她絕對是啟用了緊急時應變的快捷方法。 不久,我遙遙望著她在停車亭後,百貨公司的騎樓下,替另個人做起了法事。兩個人一動不動的,一直到我上了車,還在那裡肅然的立著。 她終找到了一個信賴她的對象。 〈惆悵二八〉 颱風說來,卻總也不來,就是全城的人預計著的豪雨也毫無頭緒。望著不久前還高高掛著預售41層大樓廣告看板的空蕩蕩竹鷹架,我期盼發生點什麼的念頭又濃了數分。 過幾天,颱風決定了另擇他地而去,人們就都鬆了口氣。我走在溼漉漉的大街上,有些惆悵,天氣倒是冷冷清清的涼爽下來。 〈惘然最後〉 竟然在台北待了這樣久,原先只是要停留十天的,最終是將近兩月的時間,去國三十餘載,真正是在島上住得最長的一段日子了。 家裡,十月的碧洗天空下,院前的梔子花全已謝了;大門邊那株石榴,艷紅的果子也多數張裂了嘴。兒子的小學校早開了學,鄰居街坊是永不變的安安靜靜,牽著大麥町狗的女人依舊每晨定時的經過我家廚房窗前;台北及她的喧嘩彷彿是在個久遠的夢裡,全已朦朦朧朧,一些也記不清了。 2009.11.04; Saratoga, California |
|
(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