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Coach Outlet

迷迷糊糊地覺著有人在輕觸我的鼻子，我咿唔一聲，轉個身子繼續睡了回去。不知道哪裡來的騷擾，一點不放棄它的努力，很快換了侵襲的標的，改搓揉起我的耳葉。這不罷休的行為，最終達到了目的，將我從睡意裡喚醒。我半睜開眼睛，就見了滿頭紅藍髮捲的妻子，她那一張笑嘻嘻的小臉正緊貼了我的面孔，真正不到三寸的距離。

星期六的早晨，天剛矇矇亮，窗外樹上巢裡的鳥兒嘰嘰喳喳地亂叫，興奮的妻子這樣子底將我從床上硬叫了起來。

妻子每日上班直到晚上八九點鐘，回家又要開上三十多哩的高速公路，難得的星期六，一定就要睡個懶覺，補上那一禮拜的耗損精神，沒想到竟起了一個大早，神采奕奕的，究柢實在只為著今日是講好去outlet的日子。

今日去的outlet，有一二十年的歷史，據佔了四個blocks，總共聚了上百家名店。開車距離需約五十分鐘，地方實在不能算遠，我嫌人擠人的心煩，停車又不方便，倒是許久不曾造訪。這內裡有間Coach包包店，最近聽說東西賣得天殺般的便宜，妻子的多數朋友早已撿了許多好處，這就讓妻子聽了心癢難熬，髣髴生命中不可承受地若有所失。

我們抵達Coach店門口，營業時間開始不久，入場處卻早已經排起了長龍。店鋪前後有兩扇玻璃門，各由一個女人把守，後門出來幾個顧客，前門方能放進去幾位，執行嚴格，一點也不馬虎；她們互相打著手勢，活像航空母艦的戰機導航員在甲板上執行勤務，就只差了付耳機和護目眼鏡。我站在隊伍裡，加州的正午陽光，就是戴著太陽鏡子依舊燦燦的發亮。全身燥熱，我捱不住腳站，妻子那時早躲到騎樓下避暑去了，單留我在日頭下枯立著等候入場。隊伍慢慢底往前挪移，我見身前不遠處有棵不大不小的雜樹，樹蔭下正好納涼，便往前硬擠了小半尺，這就進了排在前頭東方年輕女人的敏感範圍以內，她瞪了我兩個白眼，我裝著沒有瞧見。大樹底下好遮蔭，果然感覺清爽許多。

這樣子磨磳了半點鐘，方才進了店裡。室內的景像是要令人咂舌的，只見女人們擠作一團，白黑黃褐四色人種，好似進了北京城的闖賊，發瘋似地對了各式商品擄掠。店裡一側，八個收銀機叮叮噹噹響著，激昂忙亂地好像一座全火開工的製造工廠。等待結帳的顧客站出了一條七轉八折的長蛇陣，將店裡所有的空間都佔了去。尚未滿足購買慾的女人像亡命的流寇，四處亂竄。似多寶格釘在牆上的櫃子，原先擺得整齊的包包不見了蹤跡，少數還留在原位盡忠職守的，也歪歪扭扭的倒在那裡，一幅受傷流血模樣；桌底倒躺了一地的大大小小包包。我想到機場裡的Coach店，包包們都安安靜靜地在柔和的燈光下展示著，露出高貴嫻靜的雅致，可憐淪落在這裡的姊妹們，成了「打落凡間的仙子」。

我瞪大了烏睛，臉上一定露出了驚奇的表情；妻子卻看得熱血沸騰，再不得忍耐，立時衝進陣裡，左衝右突下，轉眼手裡就抓緊了三四個包包不放。白底黑邊，花底紅邊，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有個包包在前面桌上放著，她正想一把拿了，作為她的下一個獵物，哪知桌對頭的女人手快，倒叫她一把抓取去了。桌上就那麼一個這種樣式的包包，翻遍了各處再也不得見到。妻子倒也不灰心，緊盯著那女人不捨，果然那個女人在旁處見了另個樣式，轉手把它丟了。妻子作了一回快樂的「你丟我撿」環保義工。

「要一口氣買那麼多的手提袋嗎？」我跟在她身後，有點着急又有點惶恐地問。
「這你就不懂了，一眼看了還可以的，都要先搶在手裡；不然回頭改變了主意，說不定就讓人挑走，沒有了呢！」妻子一邊說一邊又搶了一個掛在腕上，她的手臂這會兒看來再沒點空間掛下另一個了。
「最後我會再從這裡頭比較，選一兩個好的；你……你緊張什麼啊！」妻子眼睛像雷達一樣地正四處搜尋，沒時間瞪我；不過算我也機靈，先替她趕緊從腕上拿了幾個下來提著。
「唉！你看你看，什麼人都在買，這個Coach已經成了國民包，阿貓阿狗人手一隻，拿在手裡也顯不出氣派。」我心虛的回答，故意改變了話題。

妻子終於完成了她的掃蕩戰，躲在店的一個角落，將戰利品一個個細究起來。「呶！我買這一個，幫我去付帳吧。」妻子最後下了好大的決心，僅將一個黑邊白底的包包遞給我。
「結了帳，隔壁的Ann Taylor Loft找我喔！」她急急忙忙走了，挑剩下來的包包丟在那裡，很快讓店裡正張大眼睛四處尋找獵物的女人又抓走了。

我擠在長蛇陣裡，和蝸牛一樣地一吋吋向收銀台蠕動。排我前面那位印度女士的女伴不停地拿來新的物品加入她的購買待付項目中；我後面的那位不知說的是哪國國語或者哪方方言的東方女士，她的男伴則好像忙碌的蜜蜂在花粉和蜂房間穿梭，不斷用新的東西換她手上早先選好的項目。時不時有人說著「勞駕」或者「對不起」，從我面前身後借道路過；有人無聊，拿起手機，照了幾張像，那個胖胖的女經理趕緊過來勸止。紛紛擾擾熱熱鬧鬧裡，那時……店的後門打開了，兩個店員推了一大車子的紙箱進來，新的一批包包看來已來到了店內。

提著購物袋，我和兩個女人一起擠出了店門。門外太陽比前更加燦爛耀眼，可是那兩個女人臉上的笑容卻比陽光又勝了幾分。

2009.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