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 2009/04/06 23:49:26瀏覽4644｜回應3｜推薦59 | |
| 奶奶的偏方 奶奶雖說只識得三五個字，在衛生保健上我覺得倒是別有見地的。 我們弟兄四人－－大毛二牛三虎小寶──哪個肚痛的時候，她拿萬金油給抹肚臍眼；頭暈換八卦丹，要是還不得好，就要喝濟眾水。用上濟眾水時，這病就嚴重了，脖子上一定還要再捏半碗水的痧。濟眾水難吃，我喜歡川貝枇杷膏，甜甜蜜蜜清清涼涼，然而我總也不咳嗽，只好避著家裏人偷上幾口。這樣子過三兩天，她偶爾進來拿起瓶子看，就說：「才買的新瓶，怎麼就半空了？」我躲在邊上笑，一句話不說。 奶奶還會治小產，一回媽媽和位來家裏的阿姨說：「在北徐州那年，鄰居小媳婦小產，羊水破了兩天，稠米湯似的，滴滴瀝瀝的一褲襠。弄堂裏的大嬸都招呼來了，看見那小媳婦疼得滿頭滿臉汗，全說這肚裏的孩丫兒怕要保不住，趕快得請接生婆了！」站在一邊，半懂半不懂，我聽得目瞪口呆；媽媽那會兒帶著勁正活龍活現的說，倒忘了趕我。「我婆婆啊，就說細白糖水安產定神，自告奮勇忙出門幫買去了。」媽媽究竟看見了我，揮手叫我走；我出了房間，藏在門後頭聽媽媽繼續說：「那胎兒的胞衣都落了，我婆婆還沒回來──不知哪家門口她說上了話，白糖給忘了個乾乾淨淨呢！」 婦科上，奶奶懂得不止一方，她也能治裂了嘴的產婦奶頭。我們四個裏，就三虎吃奶吃得霸道，咬住了奶頭一總不放嘴。啜啊啜的，多幾天下去，媽媽的奶頭就開了花，流點血，一吃奶就痛。奶奶便拿塊三虎的溼尿片，照著煤球爐子上頭烘，薰烘出一屋子的尿騷味，這尿片也就乾了，能讓媽媽用了捂那受傷的奶子。「童子尿，還原湯，捂上三天兩夜，這裂口就合了。」奶奶那麼把握地和媽媽說。 三虎長得更大些時，出了特別兇的痲，一頭一身長得好紅斑，發燒，見不得風。媽媽關了門，陪著躲在房間床上蚊帳中好幾天。奶奶見了著急地說：「這痲慢條斯理的來，怎麼得了；趕隻鵝屋裏，疹子發得快些。」那天下午，屋裏住進了隻大白鵝，莫名其妙著這牢獄之災，牠昂首嘎嘎叫，還洩下一地的排泄物：我來來去去摀著鼻子。傍晚，爸爸下了班回家，剛進門，就沾上一鞋底的屎。他皺著眉，放鵝趕忙出去了。再得了這難得的自由，鵝看出來是高興的，院裏挺胸凸肚地嘎嘎大叫，展著雙翅繞院緊跑了兩圈。 奶奶一身灰黑青粗布大掛，我一從沒見她穿過條裙子；因長年的痔瘡，布褲的下襠大得晃盪晃蕩。她那老痔是厲害的，每日洗澡水得混上灰錳氧保健。我見那木澡盆裏的水，滴進了幾滴灰錳氧後，快快底轉成了暗紅色，變魔術似的好看，又聞著那奇怪氣味，倒忘了奶奶要洗澡，討了她兩句罵。 不似那年頭閨閣裏纏了足的千金，秀裏秀氣；奶奶一雙大腳，腦後梳個村味的饅頭髻，其實她倒另有眼界。有天對我說：「十歲那年，杭州大街上前清電燈局立電線桿子，我站在馬路旁背著手看。過幾天，電來了，照得城中夜裏和白日一樣──真正世間顛倒，天下要大亂了。」雖然不識幾字，《白衣大士咒》和《夜哭郎》她背得爛熟滾瓜。有次小寶夜啼了幾晚，她桌上鋪了紅紙，讓我寫《夜哭郎》。我握著毛筆桿，顛巍巍地，聽她那杭州官話念一句寫一句：「天黃黃」……「地長長」……「吳家有個野胡狼」……「國王軍師念三遍」……「一跤摔了個大甜瓜」；寫完我吁了口氣，放下筆，那紙墨水淋漓，上面的字同蚯蚓一般，兩手倒一團烏黑。奶奶瞇眼也一起看，說：「寫得可以，就是行行都歪了……下回要下功夫練練字，把它寫得一般大小。」她把紅紙交我手上：「你上街口，找根電線桿把它貼了──要黏牢靠點，別讓風一吹就上了玉皇大帝的靈霄寶殿。」奶奶的話我是不能不聽的，她說了好幾回：「杭州的桂花豬油糖年糕那是沒得講，真真好吃……你要是聽話，過兩天蔣委員長趕跑了共產黨，回杭州我花兩個銅板買塊你吃。」 紅紙條貼了一夜半天，小寶不見好，睡覺中手腳反倒抽搐起來。奶奶又說：「丫兒衝著了東西，這要收驚。」她拿來個瓷碗，滿滿的盛了眷補在萊米，褪了手指上的金戒指，饅頭髻上綰髮的木簪也取下來，一總埋進碗中米裏。找件小寶的內衣將碗包了個嚴實，她一手抱了小寶在膝上，一手抓衣帶碗在他頭上慢慢地轉悠，嘴裏還低聲嘀滴嘟嘟唸；我盡湊前了臉，卻聽不出都嘟囔些什麼。這樣子半晌，她停了咒，打開衣服一看，喜形於色說：「好了，好了，沒事了！你看看，碗裏米少下去了！」我趕忙好奇伸頭探視，碗中的米果然淺低了些。 奶奶將碗裏復加滿了米，囉囉地又開始念起咒；小寶在她懷裏，沉沉地睡──神態看來果然平和好多。 2009.04.06. 奶奶百十二歲清明後一日。 |
|
| ( 創作｜散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