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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8/08 07:29:25瀏覽929|回應3|推薦36 | |
膽小鬼的勇氣 村後山腳下的防空洞裡,我同姚篤行正聚精會神的撈著洞壁下小溝中的蝌蚪。太陽漸漸的偏西,洞口的水泥擋牆將天光篩落在山邊的低矮雜樹上,卻讓溝裡蝌蚪的細小身影融入了慢慢生起的黑裡。我抬起了頭,驀然驚覺了洞中深處的陰幽,有暗影在姚篤行的側臉上詭異地游弋。我生起了駭怕心,趕緊立直身子,顧不著他仍然蹲在那兒撈抓著什麼,跑出洞外去了。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姚篤行起身在我身後急跟著,手裡緊抓了那個盛著幾尾蝌蚪的玻璃瓶,倒將一隻木屐跑丟在洞裡。 念著小學校的我,從來不是個勇敢的人,媽媽和阿姨們全稱讚我老實,同學總說我「膽小如鼠」;就是低我三四年的姚篤行,看來也比我膽大心粗。進我們村子的大門,要登十幾級的石階,村裡的男孩子們嫌一階階下來的麻煩,都是從旁邊土牆上頭直接一躍地跳上大街;我見了那約有一米半左右的高度,就寒了膽子,從來沒有想去試試。日據時代挖成的這個防空洞,天黑時當然沒有勇氣跨入一步,就是白天裡也僅在洞口處戲耍,那轉彎曲折後的深幽處,雖然隱藏了許多有趣的秘密,無論如何是不敢進去的。 前些日子的一天,我上學的早,進了教室裡只得許仙福一位同學,三班的五六個小朋友仗著兵力的優勢趁機就對我們發起了殲滅性攻擊。橡皮筋拉射出的V字形紙彈,從窗子和前後門外向我們飛來,我躲到桌子底下,不敢吱一聲;孤軍奮戰的許仙福,左支右絀下,臉上中了許多彈,但還是在前線英勇的對抗強敵。那時子彈像雨似的落著,從桌腿中我看到許仙福的狼狽淒慘模樣,更加一動也不敢動彈,這樣子過了幾分鐘,直到三班的突擊軍得了很大的勝利,匆匆忙忙撤退後,才從藏處站了出來。 三班和我們的戰事已經進行了一兩個星期,戰況激烈的連班上女生也加入了戰團。兩軍傾巢而出的大戰役裡,我倒也敢跟在大夥後面,向敵人射幾發暗箭;平常時就是用作業紙摺幾枚子彈,當個後勤兵。驚魂甫定的許仙福事後一點也沒有怪我,或許他忙著正面作戰,不知道我在後頭竟做了戰場的逃兵。那天早晨的遭遇戰實在太過嚇人,我決定以後上學要晚點,好避開和敵人的再度短兵相接。 勇氣的考驗一樁接著一樁。那天放學剛一進了家門,媽媽就把本綠封面的郵局存摺和爸爸的圖章一股腦兒的交給我,使我上郵局去領兩百塊錢。「記著要大寫金額,最後還要加個『整』字。」我出門時,媽媽那麼的嘀嘀咕咕交待。「錢和圖章存摺要收好。」她不放心的又追出門來說了句。以往媽媽交給我的任務,頂多是在村旁的小店裡買瓶醬油,或者去橋邊的違建端碗五塊錢的雜菜麵,遠去市中心的這趟最新任務,看來十分艱難,因而使我心裡懷著千種憂愁。一步一躑躅地我來到了郵局門口,磨磨蹭蹭的進了大門,見了那美麗大廳的肅穆氣氛,一長列櫃檯窗口的派頭,膽量更加減弱了幾分。雖然和爸爸一起來領過幾回的錢,知道先要填張提款單,然而站得遠遠地看著坐在櫃檯裡那位面目嚴肅,手上套了藍布袖套的先生,我卻沒有勇氣同他討一張。 進進出出的人們存上錢,又將它們領了出來,擾得我眼花。時間慢慢的過去,我在大廳內坐立不安的挨著,沒人理我,我也不理人。室外,天黑暗了下來,打著雷,很快下起了大雨,嘩啦嘩啦的雨聲,郵局裡也聽得明白清楚。辦完事的人擠在門口望著落雨,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大廳裡倒空盪盪的,所有存款提款的行為全靜止了下來。不知又等了多久,一個打著傘的女人突然推開門入來,她收攏好那柄大黑傘,直走去了窗口說:「請給我一張提款單。」我專注地看那傘尖流下的雨水在她身後畫了一條歪歪扭扭的河,邊不知覺的脫口大喊:「我也要一張!」 接下來的事就簡單了,但是也要緊。我在紙上提款金額欄裡先寫了個「貳」──不是「2」也不是「二」──下來「百」寫成「佰」,「元」寫成「圓」,最後還加了個「整」字,就同媽媽交待的一樣,丁點也沒有出差錯。我領了錢,走出室外,驟來的雷雨已經過去,天氣有點涼,天色倒亮了些。放鬆的心情裡,這回懷藏了驕傲的感覺,我將錢、存摺和爸爸的圖章在褲口袋裡收好,一路輕鬆奔往家去。經過村子大門口,覺得這石階旁的土牆今天看來不是很高;我將東西全交給了媽媽,又出了家門,站在土牆的頂端,往下勇猛地一躍,果然安安全全的着地在馬路上。我跑上跑下又跳了兩次,有征服世界般的快樂。街面上未乾的雨水濺濕了我的小腿,我一些也不在乎。 元宵節來臨了,傍晚太陽一下山,小朋友們忍不住就聚在村前的廣場上提了燈籠燃了火把玩耍。我不提燈籠不燃火把,家裡尋了個空克寧奶粉罐頭,點隻小紅蠟燭在罐裡做探照燈;有樣學樣,姚篤行也用個生鏽鳳梨鐵罐子。天慢慢地黑上了,膽大的孩子領頭開始往防空洞方向移動,我走在隊伍最後,緊緊地姚篤行又跟在我後頭,推推攘攘和女生混雜一起。火光加燈光將巨大的人影投射在洞裡壁上,恍恍惚惚搖搖晃晃。我的腳板第一回踏在這陌生奇異的土地上,一步步地,心裡又興奮又開心。 遊行到了洞裡最深處,舉火把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奔跑起來,還口裡瞎嚷著:「鬼來了,鬼來了!」隊伍一陣亂,男生女生全慌張的向前只顧竄,像一群被炸了窩的牛羊。推擠雜沓下,我們的探照燈熄了光,女孩子的燈籠「蓬」的一把火全都燒起來,映出大家驚惶的臉。我們從洞的另一端狼突豕竄地跑出來。山的這一側,上元的月光特別的明亮,映照出女生手裡只剩了根竹棍子的紙燈籠,男生們看了哈哈的笑──這時幾個小年紀的女孩才傷心地哇哇直哭起來。 我的確勇敢了點,白日青天下,村後的防空洞裡我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再從那一頭走回這一頭;天黑時……我還是不敢進去。 2009.08.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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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