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曆年前的某一天早晨，正坐著看報紙的媽媽忽然想到了什麼，站起身子，將小屋四周很快地看了一圈後說，這屋子該糊新紙了！我聽了也忙抬起正看著小人書的腦袋，瞧那貼在牆上的舊報紙幾眼，果然發覺黃黑黃黑的髒，有幾處弟弟還用蠟筆紅紅綠綠地畫了些小人頭，又有幾處不知讓誰扯破了，露出了內裡的灰黑色白粉牆。我看後心裡就想，這牆是難看，可是媽媽不講，我怎麼就沒注意到呢？

說了那話的下午，媽媽就不睡午覺了，她在廚房煤球爐上，拿麵粉煮了一大鍋的麵糊，熱騰騰地倒進了我們洗臉用的塘瓷大臉盆裡。她讓我將那盆自製的漿糊端進了房內，自己卻進了內屋，費勁地把舅舅從小學校帶回來的一疊白報紙搬出來，另外又找了個洗衣服的棕刷子，這樣就開始了我們糊新牆紙的工作。

媽媽要我將舊報紙從牆上一張張往下撕，由於冬日雨季潮氣的濕潤，大多數報紙很容易地拉掉了，有幾張倒是貼得挺嚴實，扯得不清爽，讓媽媽在屋另頭見了，忙過來幫忙撕了兩撕，等發覺了那紙實在沒法容易地拿下來，她就沒志氣地說，留它在那兒其實也無所謂的。我繼續這樣子扯了一會兒，便來到我的床邊，看到了牆上報紙裡那兩個漂亮的美國男女生。圖片裡男的穿了身軍服，戴頂帥氣的軍帽，女生也著了美麗的衣衫，可惜只是半身的相片，所以也不知她穿了裙子還是長褲。

每晚上睡覺時，我向床裡轉個身，就能見著這電影廣告。一直日子來，我總會邊看著倆人在我枕頭旁抱著親嘴，邊就念著圖片上頭印了像唐詩般的『六月六日斷腸時』幾個字的片名。至於這電影院及最底下印得幾場放映時間，我是不太注意的。我知道七月七日牛郎和織女鵲橋相會，九月九重陽節要登高，但六月六日為什麼是斷腸天呢？我想了好久，也沒弄出來答案。上次問媽媽，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名目；奶奶倒說二月二龍抬頭，這六月六是不幹什麼大事的。爸爸肯定是知道的，但我頂怕他，向來沒想到要問他一問，所以雖然我懷了這疑竇好大一陣子，卻是從來沒有明白過。我後來失了興趣，放棄了打破這迷團的念頭，睡前就改研究起旁邊那拾金不昧，或者肉價上漲的新聞了。

站在那裡，我對著那張報紙這樣子回憶著，就露出了點恍惚的神情，媽媽在旁邊見了，便催促著說，別看那張舊報紙了，還有好多事等著做呢！我回過神來，一氣把它扯了，雖然同那兩人長久地天天見著，心裡倒一點也沒有依依不捨的感覺。

四點鐘的時候，外面的天色看來就要黑了，我們也算是糊完了牆壁。搓搓滿是麵糊的手，舒了舒有些酸軟的背脊，我直起腰，察看工作了一下午的成績。今天虧了當老師的舅舅拿來了印試卷剩下的紙張，不用再糊上舊報紙，可是我卻覺得室內並沒有因此美觀上幾分。媽媽那時正好拎亮了燈，一瞬間我感到屋子是明亮了起來，可是不確定倒底是糊了這新白紙的關係，還是媽媽開了電燈的緣故。

晚上我睡在床上，總覺得忘記作上一件甚麼事，很起了點奇怪的念頭，這念頭要過了好幾晚才消失不見的。

2008.02.17

附註：

六月六日斷腸時，D-Day the Sixth of June，二十世紀福特，1956，

Robert Taylor, Richard Todd, Dana Wynter,

Twas the night before D-Day. One ship, carrying Special Force Six, leaves ahead of the main invasion on a dangerous mission. On board are British Colonel Wynter and American Captain Parker, who each, in flashback, reminisce about their separate involvements with beauteous Valerie Russell. Will the coming battle (confined to the films last fifteen minutes) determine which one comes home to her?

─摘自www.imdb.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