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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1/17 05:59:36瀏覽1547|回應5|推薦38 | |
鹹光餅 「簡直真不敢相信,這個貝比就是我嗎?」姪女瞧著老相片簿裡的一張照片,故作大驚小怪的腔調說著,「長得實在夠醜。」 「當時你口水流得像自來水樣——這是你娘不知打從哪兒聽來的治口水偏方。」娘對穿了雙短馬靴,頭頂紮了個沖天小辮的姪女解釋著。 「這寶貝現在大概再沒店家賣了,滿街的新奇玩意:甜甜圈、鳳梨酥的,誰還會想吃幾口這種古董,又硬又沒滋味。」我遠遠坐一角,對一屋子的人,自言自語,不指望有誰會答上話。 「知道嗎,信義國小正對面賣鹹光餅的那間矮房子仍還在那兒哩!」沉默了會兒,弟弟卻突然說上那麼一句。 那時的天空依舊年輕和單純,學生們回家的路旁倒埋伏了無數的誘惑:肉圓,芋粿或者炸地瓜片;絕大多數的小學生們,只會睜大眼珠子,邊走邊望;便是走開了好遠,仍還歪扭著頸子向後看著那些攤上的零嘴,有時就幾乎撞上了路過正走著的大叔大嬸和爺爺奶奶們。我的同學景慎言遇到這些小販,倒是能從容地往袋裡掏出五毛錢,湊在攤子前叫上一份。一起走得小同伴們於是都停下腳步,一圈圍著看他進行道旁的饗筵,並不忘多嘴多舌地提醒他在小粗碗裡灑點甜甜辣辣的調味醬。偶爾有兩次調味醬撒得多了,大伙就齊齊默不做聲地聽小販嘀咕幾聲,全好似犯下了更重的教唆罪,這錯誤定是也要負責的。 學期過了一半,我和景慎言的交情格外好了一層:同學們在教室裡擠一堆賭撕下來的空白作業紙,他儘幫著我岀點子主意,勝利品全讓我拿回家。一日日下來,同學姜志偉、孫健亭、于仙福的作業簿子愈去愈薄,我卻看著我手裡那疊愈來愈厚的紙張,不知要做上什麼用途。漸漸地一起下學的路上,景慎言吃肉圓或著芋粿時,會要我咬上一口;炸地瓜片也喊我吃上一塊;這樣便讓一起回家的其他小朋友們慢慢生起嫉妒心,可是我卻暗昧地一點不知道這潛伏的暗潮和危險。 正對著小學校大門,有間低矮的小店面,門口桌上每日賣著鹹光餅,偶爾也會擺上馬蹄和開口笑。雖說光餅有著多樣各式的選擇,不過也就是餅面有無芝麻粒或者中間孔大孔小的這類差異。它們在天光底下放著,似乎店主從來不曾露面去照看一回;經過的人們反倒會瞥上一眼,然而沒心沒肺地也就走過了,很少有意買上一兩個。久而久之,就是學校下學時,小學生們也視若無睹,呼嘯而過地,對這麵餅全失了興趣。 有一天,不知怎麼地,下學回家的路上,景慎言換了心思,居然要吃兩塊這種沒滋味的麵餅。他向店裡買了三個芝麻光餅,轉首見我正站旁邊看著,想也不想地順手就遞了個進我手裡。長期受了不公平待遇的小朋友們,今次見我竟然又有了一整個餅的好運,他們多日所累積的憤怒,這時終於爆發。同學們對我的言語,使我站那裡發著愣,只會望著景慎言,希望能幫我說句話;然而究竟他僅是繼續吃手裡的半個麵餅。我深受了打擊,將餅遞還他,一個人踉蹌半跑回家。 小學日子以及同學們的稚言童語輕悄悄地有如昨晚夜裏的無數短夢,似真還假;唯有一塊光餅而起的失意卻如此真實地依舊腦海裏浮沉。幾十年來,我嘗盡了人生冷暖百態,再不是為塊不值錢的麵餅,換了成人世界裡五光十色的各種誘惑。至於鹹光餅呢?我吃遍了蔥油餅、老婆餅、盲公餅、芝麻大餅、大餅包小餅、硬梆梆的鍋盔、軟綿綿的抓餅,以及印度薄餅、日本煎餅、土耳其麵餅、墨西哥玉米餅和其他說不上來的各式各樣大小餅──我卻再沒有機會咬上一口。 「是啊,上次回基隆時,那鋪子依舊還是老樣子,餅倒是不再賣了……我們當初住的屋子倒早都拆得乾乾淨淨,一點沒有了痕跡。」我順口回著弟弟的話,心裡卻想著景慎言、姜志偉、孫健亭、于仙福,我的這些同學,幾十年後不知有了如何的人生故事;至於那串鹹光餅是否治好姪女口水的毛病,倒完全忘記去繼續追究。 2009.01.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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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