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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物對話錄(誤刪,修訂后重貼)
2019/07/31 03:23:22瀏覽707|回應0|推薦21

心物對話錄

 

 

四十年後重游舊地,白宮早已不歡迎即興而來的訪客;紀念堂内的林肯雕像似乎也蒼老了三分,面上盡顯疲態;唯有華盛頓塔依舊固執地讓西來的夕陽將它的倒影長長投射在鏡湖的湖面上。

 

搭了電梯上來,一拐一拐地走到林肯雕像座前,我仰首瞻仰他的顔容,問:「林肯先生,這回我來,您瞧上去爲什麽這般的蒼老?」

「其實衹是你那曾經年輕的心——」有張略顯悲傷顔容的林肯雕像溫和地回答我,「老了倦了軟弱了……」

 

 

滿天烏雲,空氣裏有雨的味道。

 

從旅游巴士停車處過來,走了還不足往傑佛森紀念堂的半程路,果然春雨就亟不可待地自天頂嘩嘩嘩直向下落,將滿園櫻花樹臉上敷著的胭脂全洗得潔净,櫻樹們衹得露了一張張無奈的嫩綠素面,低下首;堂下那座半人工湖的光滑臉龐,卻教性急的雨水激搗出無數的皺紋,傷心地哭得面上迷濛一片。

 

雨水穿透了我的球鞋,濕冷了我的雙脚,我小心謹慎爬上那無數石級,蹣跚費勁地進入堂内。罕有的初春寒風毫無顧忌地竄過那些高偉的大理石柱,夾著愛凑熱鬧的冷雨,一起自大堂四面朝傑佛森立像前的我奔來,身上穿著的夾克即時放棄了防守責任,和我一起退守踡縮到石柱旁,避避那凌厲的雨和風的聯合攻勢。

 

緊緊頸項間的圍巾,我問立在暗影中的傑佛森銅像:「風這樣地吹,傑佛森先生,難道您不覺得冷嗎?」

有聲音從上頭暗裏落來,隱隱約約聽不清爽:「……」

「想給您脖子上加條圍巾,卻您站得高,我一點搆不著。」

 

 

走在韓戰紀念碑邊的小道上,我遇著一個巡邏小隊。

 

停了脚步,我和近旁的一位士兵打了個招呼:「嘿,你好!」

一十九位戰士的巡邏隊,隊裏的每座士兵雕像都有張驚怖的臉,剛打上招呼的新朋友神情緊張地問:「誰?站在那裏的是哪一位?」

「一個步履疲倦的遊客……」我說,「戰事早遠去了——學學我,放鬆脚步,深吸口氣,擡眼看下天空……」

它回道:「遲了,難了,沒見著驚懼早深深滲進我的面龐皮膚裏。

 

 

樓,不發一語地凝望著波多馬克河自它面前不停流往太陽升起的方向。大江東去,浪淘盡風流人物,它見證了河水帶走了那一時的英雄、豪傑、仁者、智士:傑佛森、富蘭克林、漢密爾頓、亞當斯、傑克森、……,當然亦包括了它的舊主:喬治華盛頓先生。

 

等著進樓叁觀時,樓悄悄對著隊伍裏的我說:「從總統的位置下來,先生又回到我的懷裏,開始了他最愛的務農工作,重新過上平常日子。農忙的季節,我經常望見他在遠處指示著黑奴們趕馬犁田,那時,蜂子就在空中無頭無腦地穿梭飛著。天氣晴和的農閑日子裏,他會坐后院的躺椅上與我一起看河,看天,看那鬱鬱青青的河邊樹林子。偶爾,他用上一兩支釣桿,身旁伴隻老狗,在岸畔消磨大半個午后。」

 

「樓,聽説早些年,你經已破敗的不成模樣,幾位有見識的女士,組織成立了個社團,集資將你從華盛頓家族手上買了下來,花了幾年時間,裝修整理恢復原貌后,開放讓公衆叁觀。」

答應的似乎有些離題,樓嘆息:「那真是個偉大美好的時光——然而全風流雲散了,祇剩下幾個故事和僥幸保存下來的我這棟樓。」

「江山代有……」囁囁嚅嚅的我想用句俗不可耐的現成話來表達我的感慨。

「隊伍開始前移了,」樓打斷了我的企圖:「進去別忘了看看先生曾睡過的那張床,依舊同當年一樣置放在臥室裏呢!」

 

 

路那邊是部隊的宿營處,月光照耀下,排列略顯凌亂的一座座帳篷内,一日操練疲倦的士兵們都安靜睡了,衹有堆堆的營火不安分地上上下下躍動。

有名夜哨在暗中的樹林子裏夜巡;寂靜的深夜裏,不由他想起遠方山中木屋裏的愛妻和孩子,淚珠潸然落下。

結束了給孩子們的禱告,衣袖抹乾了淚水,他起身繼續前巡。

伴著悉悉索索的細碎聲響,他眼前灌木叢裏有光一閃。

「今夜月娘怎麽如此明亮?」

轉眼他明白了怎麽回事,卻已遲了:「噢!那是槍管的金屬反光啊!」

還不及反應,鮮血自體内已汩汩涌出。

「永別了,我的愛妻。」他仰面跌下,沒有了聲息。

夜哨完完全全的卸下了職責,他永遠再不需出上哨兵勤務。

第二天的後方報紙刊登出了這樣的一則新聞:「沿著波多馬克河的前綫,昨晚安靜的全無戰事。」

 

伴著波多馬克河一路向前的那條美麗公路,是自阿靈頓去往華盛頓舊居的必經之道。這路兩旁風景雅致,我被吸引停車數回,沿著河邊閑走數步,觀賞那秀麗的山光水色。鬱鬱蒼蒼的林子裏,我眺望大河,憶及戰爭時的兩軍隔河對陣,腦海裏不禁就浮現出《波多馬克河全綫無戰事》這首詩。

 

春風像位靦腆姑娘從河面上走來,裙擺拂過岸邊的松樹林,勾引樹們哨出颯颯作響的松濤聲。

「停一停……停一停……」夾在哨聲裏,不確定是否乎有人招喚我。

「我呢!這裏,一棵老松樹!」

身左側的一株古老蒼松伸出了枝椏,緊抓了我夾克的下擺:「陌生人,戰爭的歲月裏,這座林子裏盡是來來去去的日哨夜哨明哨暗哨。有多少的哨兵,就對應躲著了多少的敵方狙擊手, ……就在那裏,一夜間曾倒下了三名步哨及一名狙擊手。」

「謝謝,謝謝你告訴我,請多説上幾則那段歲月裏的戰爭故事,我喜歡聽……」

「去去,問河去,他知道的多。」樹鬆開了抓緊夾克的枝椏,放我離去。

 

我往前又走幾步路,直來到水湄邊,河在我脚下安靜朝前流,洄游過那一叢叢的蒼蒼蒹葭

「北伐的最后一擊,將軍的部隊損失慘重,沒能力再繼續進行戰略上的任何攻擊,衹得往南方匆忙撤退。」河安安靜靜地似個淑女,無聲説著她多少年來重複説著的故事。

「三天的戰事裏,頭一天將軍強攻敵人右翼,無功而還;第二日,他改打敵軍左翼,亦遭到致命的抵抗;最后一天,用上新抵達的部隊,他破釜沈舟硬攻敵軍正面……許多人說,他不該那樣做。」我自以爲是地插上了嘴。

「將軍的策略是趁著這最後機會搏命一擊,總歸要輸了,如果這次僥幸果真勝了,或許就得了這戰略上的目的。」不識相地,繼續我說出了我的不成熟看法。

 

河不搭腔,僅是低頭漾漾地自往前走:「仍然記得十分清楚,是七月裏的一日,暴雨傾盆而下,前幾天的暑氣被驅走地不見縱跡,南下的山路野道讓將軍的幾萬人隊伍踐踏地泥濘,疲累的戰馬沿路倒下,再無法站起;炮兵們一身濕透,在泥漿中艱辛地拖拉火炮;……」

「將軍部隊的後勤補給困難,」我打斷了河的故事,「士兵們裝備伙食總是供給不上,經常挨凍受飢,卻因將軍的領導,士氣還是高的。我也來説個故事你聽聽……」

河仍是不吭聲,低頭閉緊嘴,自顧自往前走,也不知聽沒聼進我説的這些話。

 

1864年一月,將軍駐節處連下了多日的寒雨。那天,雨下得特別猛,天將黑時,來了名傳令。在豪雨中騎馬奔駛了許多里,他一身的褸襤軍衣全濕透了。將軍讓他稍歇勿燥,壁爐旁坐定。他報告完了事項,身體恢復了溫暖,起身預備離去。將軍問:你這就要回去了?傳令回答:是的,如果我的坐騎已經喂妥了食料。將軍又問:你有膠皮雨衣嗎?外面雨下得仍大。傳令勇敢的回答:哦,將軍那是沒關係的。將軍聽了他的回答,靜默了會,走到挂他雨衣的墻邊,取下雨衣遞給了傳令。傳令努力地想要拒絕,終究敵不過將軍的堅持。」

 

「退到了我的身邊,部隊方才發覺,由於連日大雨,水位高漲,渡河將會是個危險的行動。」河耐心地讓我哩哩囉囉説完,重啓了她自己的敘述,「負著極大的壓力,將軍面上毫不露出憂心懼怕神情,當機立斷地下了沿我左側岸邊建立起防禦陣地的命令。雨中,飢餓且又因戰事失利而極度沮喪的士兵鼓起餘勇,掘了深長的坑道,佈下拒馬。隨後追來的敵人圍了近十天,到底沒有膽子放馬攻來。等到我的水位低了,部隊安全撤退上了南岸。」

 

聽畢了這篇河邊曾發生過的戰爭史詩,夕陽早不知何時已將河那方的天邊雲朵塗染得黃粉橘紅,鳥們嘰嘰咂咂地忙唱著今日的最後一首曲子;恍然明白今晚住的旅館還需要一個時辰的車程,我和河說:「河,時光不早,我要離去了;哪天我會回來,回到你的上游,西維琴利亞的那個著名渡口,再看看你,看看那個兵工廠,或許再聽一個二個你說的故事。再見了,大河……再見。」

 

2016.04.21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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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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