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孿生子

英子的新生活不聲不響地開了端；她是個内斂的人，事情沒有辦出八九成結果，不會到處宣揚。然而，手頭那件事走到這個節骨眼，她不得不和人泄漏點機密，求些外來的支援。她心裏自打了半天小算盤，腦筋就動到她的兩個表弟頭上。
「小玨子，告訴你一件事，我考上駕照了。」裘玨是土行滿生的幼子，她和他從來是比較談得來。
「好啊！」電話那頭，裘玨心不在焉地回著；且聼他這口氣，似乎馬上想挂了電話。
「你都不恭喜恭喜我？」
「恭喜恭喜！」對方明顯應付著。
「自從交上了女朋友，這個裘玨就變了人似地，陰陽怪氣，求他這事怕是有點難度。」英子心裏這麽想著。
「如果沒別的事，我挂電話了。」
「果然這臭小子，完全不念過去的交情了。」英子氣得牙癢癢，卻也不好發作，「喂，你一禮拜抽兩三晚陪我遛遛車，我剛拿了駕照，上街有點心慌。」英子趕緊開門見山，稀里嘩啦將話一氣説完，生怕他悶聲不響地真就挂了電話。
「不行，晚上我都得陪林怡君去遛狗。」裘玨斬釘截鐵地毫不猶疑回絕了。

裘玨的女朋友，英子逛西門町時曾碰見一囘；依現時今的審美標準，林怡君不能不説是位正妹：身材纖細苗條外，胸是胸，臀是臀，腰和楊柳枝一樣，相貌也是這年頭的時髦大衆臉——和她的菜市場名一樣，英子永遠沒法記個實在。那天在間日本藥妝店門口和他們兩人無意中撞個正著，只見裘玨手裏一手拿著杯奶茶飲料，一手提著裝了藥妝店商品的紙提袋，肩上還背著林怡君的包包，十分手忙脚亂模樣。那林怡君卻一身輕鬆瀟灑，東張西望地，領先在前出了店門。

英子早聽説過這年頭男生流行替女孩揹包包，但還是頭一回親眼見著，心裏不禁老大一個疙瘩。她自心不需琢磨考慮，直覺反應是絕不會讓男友揹起自己包包的。幾天後，她見了姑姑滿生，原想就這事吐槽一番，話到嘴邊，到底忍住沒説出口。
「姑姑，前些天，街上見了小玨子的女朋友……」她輕描淡寫地提了句。
「唉……！」沒想到滿生嘆口氣，沒多吭聲。
「姑姑最是平常嬉皮笑臉的，怎麽也會唉聲嘆氣？」英子開起姑姑玩笑。
「……」滿生欲言又止。
這不是英子瞭解的姑姑，她的好奇心不由活生生地被撥弄起，難得生了八卦他人心思，暗道：「讓我再試探她幾句，看能不能摸出點頭緒。」
不動聲色地，她説：「小姑娘長得挺標緻的。」
「英子啊，如果老天爺賜給姑姑家一個女孩哪該都好。」
不提這壺提那壺，這是怎麽回事？滿生天馬行空突來這樣一句，英子有點摸不着頭腦。
「姑姑家倆個男孩，英俊又有志氣，多少人家羡慕都來不及——姑姑何來此言？」英子絲毫不同意。
「女孩子貼心啊——你不就是個好例子，心裏頭老是有爸爸媽媽。」
英子比裘家兩兄弟大不了幾歲，從小時候起就在一起，共同經歷了成長時期的一切經驗，以往的點點滴滴仍然記得清清楚楚，她脫口説道：「姑姑，喆喆玨玨挺孝順的，從小我都看在眼裏的。」裘喆裘玨是雙胞胎，當年一起玩耍，她爲了省事，都那麽叫的。
「裘喆他公司忙，不加班時候，整天關他臥房内盯著電腦玩游戲，雖然住家裏，難得和我説句話。裘玨更不用説了，忙他的事務所，本來也少見面，這回交了女朋友，突然外頭賃了間小套房，搬出去后，更是一個月也難得來一回電話了。」
「建築師事務所剛成立不久，肯定許多事要做的。」英子只得那樣安慰著，心裏卻想道，「好端端地，這小玨子怎麽忽然就搬出去了？」

「養兒防老這概念在我腦裏是再沒有的；然而孩子們的作爲真讓人傷心。」
「姑姑，你説你沒有養兒防老的觀念，可是心裏起了這個念頭，證明你潛意識裏還是在意的。你平常自認是思想前進的時髦女性，卻從這點看來，你依然是個老古板。」英子哩哩囉囉一大套，説時爽快，説完就有點後悔，怕姑姑聽了蓋不住臉生氣。卻她多心了，滿生心不在焉似乎一句也沒聼了進去。
「姑姑平時嘻嘻哈哈的，今兒個怎麽有點異常？」英子心裏覺得奇怪，「姑姑，你聽我説話嗎？」
「哦，對了，上回提得相親，你心理準備得怎樣了？」滿生忽然驚覺，從沉思中回來，卻顧左右而言他，「這回姑姑絕對不是亂點鴛鴦，那男生和你很般配的。」
又不提那壺提這壺了，到底怎麽回事？滿生天馬行空再來這樣一句，英子覺得姑姑心裏一定有問題掖者藏著——這問題還挺大。
「姑姑，英子對相親這事情已經沒有了信心，你説得再天花亂墜也是白搭。」英子表面上倒是這樣回答了姑姑。

裘玨回絕了她的要求，英子倒也不太慌張，還有裘喆這邊可以依靠。裘喆現職電腦工程師，經常加班。他人好找，不在家裏，就是公司；他雖還不配稱作是宅男，八九差不離十。
「小喆子，我是姐姐。」
「我瞭。」電話裏他的聲音含含糊糊的，怕是正在吃東西。
英子知道他的壞毛病，總是邊玩電腦，邊吃東西，好好的一部新電腦，沒兩個月，骯髒得就同餿水桶一樣。
「又在吃乖乖？」
「不，韓國泡麵——這款可真好吃，一個同事發現的，報了明牌上來，試吃下可真不錯，整間辦公室同事現在都買這牌子吃。」
「你這是午餐還是晚飯？」都快下午三點了，英子不由好奇問。
「剛從meeting下來，沒辦法，人在江湖。」
「小喆子，我考上了駕照。想要你坐姐姐旁邊，壯壯我開車上路的膽子。」
電話那頭半晌沒聲音，英子有些捉急，趕著問：「小喆子，你聼見我説話嗎？」
「姐姐我和你説，公司這裏正在趕Preject，時常要加班，自己也不知什麽時候有空。」
「我沒問題，時間任由你定。我想麻煩你出來個四五次，每次三四小時也就足夠了。」
「看在小時姐姐照應我份上，我就犧牲小我了……嗯，就是任天堂最近出了款新型游戲機，我想了好久，不過就是有點貴，一直沒法下手……你金源我點好嗎？」
「可以，姐支持你五百。」
「一臺一萬多塊，你那杯水車薪，幫不上忙，至少也得給上五千。」
「你打劫啊！」
電話那頭又沒聲音了，英子想想，怕黃了事，咬咬牙，說：「我資助你兩千塊，到了頂——姐在郵局上班，錢真沒你賺得容易。」
電話那頭這回倒是很快答應了。
英子氣得心裏發疼，自家想道：「這臭小子他不說小時候照應份上還不生氣，提起來令人吐血。現時，誰不知道電腦工程師薪水好得滴油——裘喆就是猶太，節儉成性，做事這幾年存了不知多少錢下來。」

口氣上不露絲毫，她閑閑問起了他事：「見過你弟弟的女朋友嗎？我先些日子，在街上碰見過，長得可真好看。」
「情人眼裏出西施。」甕聲甕氣地，語音裏還夾帶著咀嚼聲。
「你娘喜歡她嗎？」英子這句話可是泄露了她探聽八卦的心思，好在對手天性有些粗枝大葉，卻沒聽出端倪。
「那天小玨子帶她來家裏，我恰巧也在，大家吃好飯，碗也不知幫忙收一收，我娘眉頭皺了皺，讓我偷偷瞧見了……林怡君啊，公主病厲害的很，不過臺北有點姿色的女孩那個沒有公主病？小玨子他歡喜就好。」
「哦，……」英子聽得十分有趣，盼他再多說些，不敢胡亂搭腔，斷了話頭。
果然裘喆説得嘴滑，他咕嚕咕嚕喝上幾口水，怕不也可能是那泡麵湯，繼續説道：「那晚上，我在屋裏玩電腦，就聽到隔壁室裏我娘和小玨子兩人説話。起初悉悉索索，不知嘀咕啥？後來，後來……，小玨子和娘就臉紅脖子粗，聲音也大了，我聼見他那裏喊，林怡君有什麽不好？林怡君有什麽不好？總之，兩人不歡而散。隔了沒兩天，小玨子就搬出去了。」
英子聼到這裏，心裏也明白了，不由嘆口氣，暗道：「姑姑啊，姑姑。虧你自詡冰雪聰明，什麽事都一清二楚，皂白分明，爲什麽在這事上就不清楚明白呢？」

2019.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