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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7/07 14:36:39瀏覽962|回應4|推薦19 | |
弟弟的墨西哥捲 弟弟和我坐在海邊的長椅子上,一齊靜靜地望著大海。天有些陰沉,海不知怎麼的也就跟著露出灰黯的樣子。太陽曾經從雲層中出來過,這會兒卻不知去了哪裡。從海上來的風,大半時吹在身上感覺都還好,偶而會來得有些急,這就讓我們覺得有點冷。不遠處海裡的礁巖上,四個大男孩正裸著上身玩耍,似乎絲毫不知道風正涼颼颼地吹拂著。弟弟打了兩個大噴嚏,趕忙將身上的夾克捂捂緊,但完全沒有要起身離去的意思。 難得今日弟弟出了遠門,還約了我一起來這兒看了老半天的大海。平常他總是放不下工作,在辦公室裡大聲對著電話嚷嚷;偶爾和客戶吵回嘴,不過客戶在電話另頭,是一點看不到他那急躁時的面紅耳赤樣子。 一向來他不曾提過,但我認為弟弟的事業應該做得挺好。電視或者報紙上也不見他登段小廣告,就已忙得一團糟。辦公室裡的三四張桌面,全堆滿了紙張和公事夾──應付客人快都來不及,哪有空時去收拾這個雜亂。一日又只得二十四小時,因而電話他愈講愈快,近日更像打機關槍一樣,連我聽了他幾十年話的都要跟不上──不明白他哪些客戶是怎麼和他打得交道? 已經是下午一點鐘,我們依舊懶洋洋坐著,就好似海中那兩隻躺在礁石上的小海象──嗯!也有可能是海獅或者海牛,但又有誰弄得清楚呢?海浪有些興奮,總靜不下心,每過一會兒,就要拍擊著岸,發出隆隆的大聲響。有水鳥飛掠過水面,丫丫的叫著,在海裡攪起了一圈圈的漣漪。水鳥剛掠過的地方,我見到兩個人頭突然冒出了海面,幾分鐘後,又消失進了水底;似乎水鳥的吵鬧,讓潛水的人放不下心,非要上來探究一下端倪。有艘黃色的橡皮艇在那附近飄著,灰色的天際裡,引人特別的注意。艇上有一兩個人,離得太遠,卻看不清楚正在做著什麼把戲。 弟弟是名保險經紀,新有棟房子保了火險,程序裡需要照張像片存檔。今日所以來了海邊,他其實還是為了工作──不過弟弟是絕不會承認的。來路上,他一邊開車,一邊直說:「今天是專門來看白浪滔滔的大海,順便路上照個像罷了……。」我坐在旁邊,完全不同意這個說法,卻也不想費唇舌和他計較。 大約去海平線一半距離的地方,一艘白色的帆船從頂右邊的海崖後轉出來,慢慢地橫弋過大海。我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就失去了趣味,不知怎麼地反倒想起了一些心事。帆船自顧自地航行到了大海的最左面,弟弟那時就站起身來說:「吃中飯去吧!」我們往停車的方向走,上了條名叫「燈塔街」的大路。一路上經過了一間中國餐館、兩間壽司店、又是一間披薩廚房及幾個行人,最後注意到了這間小小的墨西哥食店。 弟弟覺得,次次上同間飯館是最最荒唐莫過的事。我和他一起嘗試過各式各樣的料理,連用手指頭撈著食物送進嘴裡的東非餐館都勇敢地跨了進去。好多年前的那份夏威夷餐,我牢牢也還記在心底──不是因為它的好滋味,卻是的的確確的難吃。他的這種心理,當然有好奇的成分,基本上我還是認為弟弟覺得錢要花得值,就是獲得經濟學上提到的最高「邊際效用」。弟弟唸機械,不清楚經濟學,但比學經濟的還身體力行著。 弟弟的兩個孩子倒和他全不一樣,上館子時,選菜單上最貴的點。新款的手機、電腦、電動遊戲機,緊跟上潮流一代代換。學校裡放暑假,想去中國大陸、西班牙和英國,也都能去得成。孩子們提著LV新包包,他看了不心疼,咪咪笑。我拿這事取笑弟弟,他也不在乎,反說:「賺了錢不就是給孩子們用得嗎?」 站在店門口,弟弟對著貼在櫥窗上的菜單仔細看了一會兒,就下了決定說:「今天嘗嘗墨西哥食物好嗎?」我點點頭,隨著正擦淨大門玻璃的一個墨西哥年輕女人率先走進了店裡。小店內放上了六七張桌子,空蕩蕩的卻沒有一個客人。年輕的墨西哥女人走到店後面的櫃檯內,遞出了菜單讓我們看。站在櫃台前,我很快要了朝鮮薊墨西哥捲(Artichoke Burrito)。弟弟是決定也要吃墨西哥捲的,卻下不了心要吃魚味還是墨魚味。年輕女人看著他,耐心守在收銀機前等著。太陽這時再也不耐煩躲在雲後頭裡,跳出來將淺金黃色的光灑滿了店裡臨街的三四張桌子,有些光因而就被擠進了牆上掛著的畫框裡。 從旁邊的冰櫃裡,我拿出一瓶萊姆檸檬味的墨西哥水果汽水(Jarritos Lime Soda)時,弟弟終於決定了要吃墨魚墨西哥捲。但又開始忙著為要喝什麼味道的汽水而煩惱,鳳梨、番石榴或者羅望子(Tamarind)的下不了決定,在那裡開開關關著冰櫃的玻璃門。弟弟最後覺得番石榴和鳳梨是極普通的,便選了稀奇的羅望子口味──雖說羅望子究竟是怎樣的水果,他是一點不知道的。 弟弟下班後的休閒,不過就是窩在家裡床上看小耳朵;看累了倒頭呼呼睡,醒了再接著看,也不管是半夜三點還是清晨六時。報紙和書籍不太讀的;有回他看起了水滸傳,那陣子每每見到我就問:「焦挺的外號是什麼呢?」或者:「樂和和顧大嫂什麼樣的親戚啊?」將要讀完那本書時,他帶點迷惑語氣說:「書裡沒看到林冲及扈三娘的愛情故事呀!」我曾和他說起過,近年有人用想像力寫了篇兩人的愛情故事──原來,他全搞擰了。 弟弟一付了錢,不知從哪裡大師父就領個助手冒了出來;櫃檯後的廚房開始也發出嘶嘶的抽風機聲。雖然廚房就在我們身旁不遠的地方,那聲音其實不太響,也沒有聞著食物被烹飪時發出的氣味。我望著牆上掛著的墨西哥地圖,等著我的墨西哥捲;弟弟很有興趣的,仍抓著菜單在那裡繼續讀著。我想弟弟究竟是想吃魚的,見著魚肉味的Sope在菜單上,最終倒底是又付錢添買了一份。滿意的,他終於坐了下來對我說:「Taco是知道的,這Sope又是什麼東西呢?」我喝著汽水,沒有理會他。 將夾克脫下,弟弟順手掛在椅背上。那件夾克穿了許多年,總不見他換一件。弟弟也不是沒衣服,每回店裡換季大清倉,價錢跌下來許多時,他總要買上一些。提回家來,放在櫃子裡好多年也不翻出來穿。家裡大清理時,衣服上的商店價格標籤仍都還在,又原封不動地一箱箱捐出去。 墨西哥捲很快來了,錫箔紙包著好大一個,打開了內裡的另一張白紙,我審視著我的食物,稍許煎過的麵餅包了黑豆、酪梨,大概還有別的什麼材料;朝鮮薊全打散了,不太見得著。弟弟的墨魚捲極香,內裡有切得似骰子般大小的墨魚,又是捲心菜和番茄;狼吞虎嚥的,他吃得極快活。用盤子盛著的魚肉Sope一會也送上了桌。魚肉同樣似骰子大小,和捲心菜、番茄、奶油及起士混拌著,一起放在巴掌大小的玉米餅上。食物是極可口的,可是這捲倒底是太大了點,老也吃不盡。出來時間久了,弟弟開始擔憂起停在路邊的車要吃張罰單,建議著說:「Sope不方便攜帶,我們把它快吃了。墨西哥捲可以留下,帶回去慢慢吃。」果然最後吃剩一小半的兩個墨西哥捲,都被弟弟包進原先的那張錫箔紙裡,一併帶走了。 弟弟捨不得將車開進計費的停車場裡;就是丟銅板的街邊碼表停車位也是不樂意的。「多走兩步路,隔了不過幾條街,到處都是停車地方。」他老那麼告訴我,「花錢不說了,擠在車陣人群裡,何苦費那個神。」他說得也有那麼兩分理,然而多半時候我是不會照著做的。 海鷗聒噪地領著我們到了好遠的停車地方,路邊有輛車子的車窗上被夾了張超時停車的罰單,我們站在那輛車子旁,評論著車主的不謹慎,又望著自家車子後輪上停車管理員的劃線,有些自覺僥倖的幸運,心裡的快樂感覺就更增添了幾分。我們懷了那樣的心情,一路駛回家去。半路上,弟弟即將那兩小半個墨西哥捲很快地吃了,嘴裡還支吾不清說著「好吃」或者「味道真好」之類的話語。 弟弟那天應該是極快樂的,不但看了海,照了像;而且墨魚和魚全都吃到了。 2007.07.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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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