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

人都惡阿紫，嫌她手段毒辣，又糾纏了蕭峰，使他在她面前，變成了個婆婆媽媽之輩，失了大俠的威風。倪匡先生代寫《天龍八部》時，弄瞎了她兩眼，有人知道後，卻怪倪先生做的不足，怎麼不乾脆順手就將她殺了，少了許多是非，也省得以後看了礙眼。

我原也見阿紫心煩，但讀了這許多欺侮個無依無靠小姑娘的言論，卻不由地心存不平起來。今日在這裡倒要替她說幾句公正的話，作篇翻案文章，替她出口冤氣。

阿朱、阿紫倆姐妺，是大理國鎮南王段天淳和阮星竹的私生女兒，生下不久──書上也沒明說──不知如何就讓人分頭抱去了撫養。阿朱去了燕子塢慕容復家裡，大門大戶裡受了較好的教養，長成後做了管家大丫頭。阿紫可憐，卻落到了星宿老怪丁春秋手中。平常師徒兄弟姐妹間互相諛言諂語，爭風拍馬，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環境裡，過著血淋淋的殘酷現實生活，其後更因了這段惡緣，瞎了雙眼，過著淒苦的日子。

眾人都說阿朱好，我說阿朱實在也不老實。你看她戲弄鳩摩智，偷經少林寺，又能狠心剪了才救得了她性命的薛神醫寶貝鬍子，哪一樁事不是做得膽大妄為。姐妹兩人其實生性相同，只是讓人得了個先入為主的觀念，阿朱所作壞事總有委婉解釋，而眾人卻將阿紫一切所作全化成了卑鄙行為。

人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阿紫卻是「可恨之人原有可憐之處」。她一生裡最要緊的三個男人，全不將她放在心上；父親拈花惹草，生而不養；師父狂妄奸詐，對徒弟分毫沒有愛心；最可惡的是那大俠蕭峰，明知阿紫的「落花」情意，卻每次都做了「流水」的辜負。人說少女情懷總是詩，為什麼能如此地狠心拒絕，我不能了解。

蕭峰答應了瀕死前的阿朱，要終生照顧阿紫，卻實在沒有盡到責任，負了阿朱的重托。雁門關前蕭峰兩截斷箭插心自盡，竟然沒有顧及他這麼一死，阿紫為了他，當下也就不能活了。情義雙全，方為大俠，蕭峰為大遼皇帝耶律洪基行了義，卻忘了還阿紫的情，蕭峰在這方面實在違負了這大俠兩字。阿紫為了這麼個男人，真是死得不值。

又說蕭峰自盡，祇為了給耶律洪基一個交待，他還真是做成了件荒唐至極之事。對著政治人物，需得如此認真義氣地對待？換作是我，就算沒有男女之愛，也當有兄妹之情，攜了阿紫──亦可免了她到處惹事生非──天涯海角地方，尋塊美景佳處，安安靜靜地渡了此生，也就是了。

阿朱、阿紫本是金庸心中的一人，從名中就可見了端倪。阿朱就是阿紫，阿紫就是阿朱。俗語說：「紅得發紫」：阿朱為人過些，就成了阿紫；阿紫為人善些，就成了阿朱──可惜蕭峰不明白這個道理。《倪匡論金庸—談天龍八部》一書中，指出了「阿紫心中有說不出的苦」。我讀了此書也方才明白倪先生弄瞎了她兩眼，倒不是因為厭惡她而特別設計的。我佩服倪先生書中的見解，但更想說的是，阿紫不幸遇上了蕭峰這個蠢漢，讓她成就了女性情愛世界裡的一個悲劇英雄。

『為誰開，茶花滿路。』阿紫對情愛的痴迷不悟，我最後也只能說上金庸書裡的這麼一句話了。

2007.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