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第一次尾牙，我穿著平時上班的衣服，看起來也許有點休閒。相較於其他女同事穿著裙子，她們簡直盛裝多了。店長和我們幾個人招兩輛計程車到中和一家店，大家開開心心的吃尾牙。

　　料理很好吃，我的話不多，大部分時間都在傾聽同事笑鬧，或靜靜的給予微笑。之後我們拿店家贈予的筆在桌面上的紙玩起賓果，雖然我要說，玩了這麼多局還真的沒贏過一次。

　　除了尾牙之外，還有我拿到人生中第一次的年終獎金。看著紅包袋上面有我的名字，及八百多元的鈔票和硬幣，我很高興，非常。這應該是經過這麼多個月來工讀的成就感吧。

　　有點滿足。

　　農曆新年的時候，妹妹確實像她在期末考結束最後跟我說的那句話一樣，打電話給我，對我說新年快樂。

　　「紅包拿來。」我賊笑的天外飛來一筆。新年快樂後面本來就是接紅包拿來啊。沒聽見妹妹的反應，我兀自笑了，「新年快樂。」然後心底再接一句紅包拿來。

　　「彩怡……妳好幽默喔。」電話彼端妹妹笑著，不停。

　　妹妹跟我講到她新年還是必須去她媽媽那邊幫忙，沒辦法因為新年而休息。她說有時候忙到半夜才能回家睡覺。但她的語氣沒有抱怨，一直沒有。新年之後就是我們的開學典禮，她說我們開學見。

　　我知道了，「好，我們開學見。」我揚笑這麼說。

　　我好像有點想念妹妹和敏芹了，明明才一、兩個月的時間。我們能在不久的幾個禮拜之後見，那我和張繼文什麼時候才能碰面？我什麼時候才能對他說，歡迎回家……

　　詹學儒開學之後，有一天他忽然拿一張譜到我面前，告訴我每晚常聽的歌曲樂譜在他手上。他很興奮的得意樣，高舉手中的白紙黑字，密密麻麻的五線譜。我好久沒見到五線譜了。

　　光良的「童話」曲名高掛在紙張最上面一行。

　　「我們現在音樂課在教的歌喔，老師教我們用笛子吹。」詹學儒口沫潢飛的像個解說員一樣講不停，看得出來他很高興，莫名的高興。我也是。

　　聽他這樣說，我才注意到五線譜音符上也有一排排的阿拉伯數字簡譜。

　　「儒儒，借我一下。」我說著聽他回我一句「好啊」，馬上起身朝大房間不起眼的角落走去。拉開房門，露出一直被衣架和房門擋住的電子琴，上頭還蓋著白布，被灰塵染的暗灰。

　　「小怡，妳要彈嗎？」詹學儒從客廳跟過來。

　　「嗯。」雖然我很久沒看樂譜，早就生疏的音符，全部在腦袋裡亂跳，可是油然升起想要彈琴的念頭卻很強烈。我小心掀開白布，黑白琴鍵印入眼簾，插上插頭，擺好兩手位置，隨意彈了一個鍵。琴聲頓時傳進我耳裡，這又是睽違多久的聲音了？

　　「so do si do so……」熟悉的旋律從我手指尖跳躍開來，一個一個音緩慢的溜進我耳朵，我哼唱著音符高低或歌詞，展開一段想都想不到的音樂之旅。

　　這一天晚上，我重覆彈了好幾次童話的曲子，一遍又一遍。再從書桌抽屜中拿走綠色資料夾，攤開第一頁擱在琴架上，用很慢的速度彈著幾乎不成曲調的單音。單音斷斷續續的迴響在大房間當中，國中所熟悉的曲調依舊重回腦海裡了。

　　雖然每一張樂曲都是當時吹笛子所加上的簡譜，但我還是彈的很開心。就像是……找到什麼目標而開心。我很喜歡這樣的自己，非常。

　　我仍記得開學那天和妹妹、敏芹碰面的日子，我們約在最靠近校門口大樓的門口。我是第二個到的，第一個到的是敏芹。

　　「彩怡，好久不見啊！」敏芹走過來抱住我，拍了拍我背幾下，才鬆開手衝著對我笑。她的笑很燦爛，像當天的大太陽一樣明亮。「有沒有想我啊？」她賊賊的問我。

　　她的問題真讓我啼笑皆非。

　　「有沒有啊？」她兩手叉腰一副硬是要問到答案的模樣。

　　我傻傻的笑著，實在不知道怎麼回她這個問題。剛好妹妹這時候從校門口走來，在眾多個學生當中，她正緩緩揚笑朝我們步來。敏芹想都不想的馬上轉移目標，像方才看到我一樣，直接抱過去。

　　「敏芹！妳不要嚇我好不好！」妹妹圓瞪眼拍了拍胸口，一副受驚的樣子皺眉。

　　想當然，敏芹非常順口的又回嗆了一句話，兩人你來我往，鬧的我又出口喊一聲安靜。看她們理都不理我的樣子，顯然我出口的制止聲實在沒什麼用。算了，任她們拌嘴好了。我聳聳肩，跟在她們後面往教室走去，望著她們逗嘴的模樣，我還是抑止不住的笑了。

　　真熱鬧。

　　兩個……平凡中……卻還是有不同於別人的特別，平凡中其實也不平凡的人。

　　「哈囉！」不算陌生的聲音，從我身前傳來，我抬頭詫異看她，劉筱如！「我可以坐嗎？」她和善的笑容微彎腰問我。

　　「嗯。」那是妹妹剛離去的位置，妹妹和敏芹方才先吃完午餐，兩個人肩併肩去福利社買飲料去了。當然是一邊逗嘴過去的，我都不知道她們究竟有完沒完。

　　我沒想過會見到劉筱如，真的沒想過，儘管這裡是她上課的大樓，也是張繼文當初上課的地方。也許是我沒特別注意吧，說不定當我和妹妹、敏芹在這裡吃飯的時候，劉筱如曾經從旁邊走過也不一定。

　　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的劉筱如，一點也不像我所知道的她。或許我以前看過的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她。不是嗎？因為人一定有自己最特別的地方。我這麼想。

　　「我主動來找妳，會很奇怪嗎？」她試探的問我，聽得出來她語氣裡的小心和緊張。

　　「不會。」一點也不奇怪，我只是很驚訝而已。

　　她鬆了口氣靠背而坐，對我笑著。「其實我一直很想跟妳聊聊，可是我只要想到以前那樣對妳，就有點不好意思了。」

　　以前……如果她還是以前那副模樣，我八成也不會想理她。但重點是，現在我面前的她，是個精神奕奕充滿清秀氣質的女生。沒有高傲，那些我所討厭的行為都沒有了。

　　「妳和繼文……我是說……妳們已經在一起了……對不對？」劉筱如傾身微抬眼看我，一副不敢很直接求證但又非常感興趣的表情。

　　我怔了一下，才聽懂她在說什麼。「妳為什麼要這樣問？」我該說她膽子很大還是說她的好奇心太重了一點？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居然會有人問我這種問題。

　　「沒有嗎？」她迷惑的皺眉。

　　其實不是有沒有的問題。我將手邊的綠茶湊到嘴邊喝，沒加冰塊的綠茶只有冷冷的溫度。我想，我有點懷念張繼文那雙熱熱的手掌，非常。

　　劉筱如靜靜的坐著不說話，我感覺得到她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和臉上游移。「也許妳還不知道繼文那天對我說了什麼，讓我難過的衝進洗手間的話嗎？」半晌後，她正色的嘆了口氣，對我說。

　　我疑惑的看她，「他說了什麼？」

　　書店裡寧靜的氣氛，三三兩兩的人席地而坐，手上拿著一本本的書籍細讀。下課後我和妹妹、敏芹繞到校園附近的書店看書。她們一進門的目標準確落在雜誌區，我抬頭按書籍分類的櫃子，尋找我未來的目標。

　　幾十本流行歌樂譜被擺在音樂分類櫃子的最底層，我隨意拿一本出來翻看，心裡忽然有了安定。我明白，儘管我要從頭學習，儘管我已經忘記五線譜上看不懂的記號，但只要聽聽自己用雙手彈出來的單音，看看自己的雙手跳躍在黑白鍵上，我就滿足了，真的真的就有說不上來的開心。

　　「彩怡，妳過來看看，這看起來好好吃喔，我們改天去吃看看好不好？」敏芹大聲嚷嚷的完全不把這裡的安靜當一回事，興奮的像發現新大陸一樣。

　　我從樂譜中抬頭，捨不得把書放回去。

　　「彩怡，妳不用理她啦，妳去看妳的。」妹妹好笑對我揮揮手，要我轉身繼續看。

　　身後響起妹妹的聲音說「吵死了」，我猜她應該是在說敏芹。之後敏芹回嘴的聲音加大音量迴響在書店裡，我連猜都不用猜，也知道她們又吵起來了！

　　我回身望住她們，慶幸我的校園生活有她們，她們的身影，她們的嘻鬧聲，我不可能忘了。然後，我想起劉筱如，一個日後我有可能會結交的朋友。太開心了，除了家人之外，我還擁有這些朋友，就像擁有快樂一樣。

　　「我不只喜歡她，而是……愛了。」

　　「什麼？」我不明就裡的望住劉筱如。我不懂。

　　她無奈的笑了，「繼文當時真的這麼說。我不可能無動於衷，還爭取什麼呢，只好放棄。對不對。」

　　今天中午劉筱如來找我，中午下課鐘響起來之前，她這樣對我說。我沒想過張繼文那天最後一句我聽不清的細語，會是這句話。我忍不住……忍不住想哭，也想笑。反反覆覆的心情連我自己都亂了。亂了。

　　「張繼文，沒人告訴你我從來都不知道這些的嗎？」連這句話都要讓我最後一個知道嗎？真過分……真過分……

　　我捉住抱枕坐在椅子上，客廳漆黑的望不見電視機在哪裡，望不見擺飾的小熊在哪裡，我抱緊抱枕枕靠，已經不知道心跳加速是因為高興，還是太驚訝了。張繼文……

　
　　『沒人告訴你這樣很不公平的嗎？』

　　『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