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友誼沒有我所想的脆弱和不協調，在我認為我多懂自己些之後。我總認為我對她們付出太多太多，而她們為我付出太少，在兩個重量不同的天秤上，砝碼重過另一邊。但是友誼不能用砝碼的多或少去衡量，我也明白我會想為她們付出，是純粹自己能幫得上忙所盡力去付出的。

　　也許人都是有些貪求公平，等不到她們付出跟我同樣多的價值，讓我感到無法平衡，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容忍到最後爆發變成莫名其妙劃清界線的冷戰。

　　我不想重蹈覆轍，一次就夠了，真的。

　　聽見擴音器傳來主持人介紹下一位參賽者敏芹和她所帶來的歌曲時，我墊高腳尖，想在離參賽場地遠一點的地方看見她。敏芹今天特別穿了裙子來，畫點淡妝站上她所喜愛的舞臺中，發光發熱。

　　敏芹唱的是阿妹的「我要快樂」，今天總算知道答案了。

　　我啃完從福利社買來的花生烤吐司，整個注意力集中在被人群圍住的舞台上，聽見妹妹小小驚叫一聲，側過頭看去才知道她還未吃完的豬肉餡餅不小心弄掉到衣服上，衣服上暈開一塊油漬，妹妹氣得要死。

　　我連忙拿面紙給她，也幫她用力摩擦。妹妹站在旁邊水泥花圃邊上，原本應該高高的看敏芹唱歌，沒想到現在一心只想擦掉油漬。

　　「擦不掉。」我聳聳肩收回面紙。

　　「我去那邊的廁所沖水，彩怡，妳在這裡等我。」妹妹說完，忙不迭地往角落衝過去。

　　敏芹的「我要快樂」唱到副歌，漸漸進入尾聲。我坐在花圃水泥上，往人群看過去。雖然看不見敏芹，但我感覺得到歌聲中有她個人的特別，也有她對歌聲的自信心。

　　最後，敏芹拿到第二名，七個參賽者中的第二名。

　　「哈，我說我行吧。」結束中午的小型歌唱比賽之後，敏芹手中拿了第二名的紅包快步跑過來，一臉興奮又得意的叉腰。我笑問紅包有多少錢，她不在意的坐我旁邊開口，「一百元，不過沒關係，這是個很難能可貴的經驗啦。」

　　敏芹的笑容很燦爛，非常。

　　「對了，妹妹呢？我剛才有看到她啊。」

　　「她衣服髒掉去洗手間處理。」不過我想多半還是洗不掉。

　　「可惡啊！我難得參加歌唱比賽，她居然沒聽到我唱，太過分了！」敏芹氣憤填膺的猛站起身握緊拳頭，「我去找她。」

　　去找她也不用掄拳頭吧……好像不太妙。我馬上跟過去，洗手間裡有妹妹和敏芹在對吵的聲音，從對吵變對罵，不堪入耳的詞也一一很順口的飆出來了。「兩位……息怒，不要再吵了……」

　　果然我不適合當和事佬，根本沒人理我。那……我還是悄悄退出場外，讓她們吵個過癮算了。沒辦法，其實我很早就習慣她們爭吵偶爾逗嘴的嘻鬧聲，好久之後終於重見江湖。

　　吵到最後，是敏芹又唱了一遍阿妹的「我要快樂」給妹妹和我聽，說是不唱她不甘心。妹妹睨著眼說敏芹荼毒我們耳朵，結果她們又吵起來了，真是不能理解她們的相處模式，每一次都無厘頭的過分。

　　我不自覺笑了。

　　妹妹和敏芹兩人肩併肩走在前頭，我不大在意的一個人尾隨她們後面，靜靜聽她們兩人的嘻鬧聲，享受她們的逗嘴樂趣，偶爾陪她們笑。

　　頓時五月天知足的和弦鈴響響起來，知足……我懂了，真的懂了。

　　「小怡。」

　　「媽？」房東太太為什麼突然打電話給我？通常她會打電話給我的時機多半是我放學之後要我順便買東西回去，可是這時候我還沒下課。

　　「繼文不在吧？」

　　房東太太的語調像試探，有點擔憂。「不在。」那怎麼樣？

　　「……小怡，繼文明年年初要離開，妳應該已經知道了吧，他……」

　　「等一下，妳說什麼？」我聽錯了，一定是我聽錯了。

　　「繼文還沒告訴妳嗎？」

　　「告訴我什麼？」千萬不要說是真的，不要說……不要說……

　　「繼文的爸爸在桃園工作已經穩定下來，要接繼文回去。他明年學期末結束就會離開，我希望能幫繼文餞行。」

　　是真的！為什麼我永遠是最後一個知道？

　　「小怡？」

　　「……嗯。」我困難的敷衍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鼻酸……不要，我不要鼻酸，我不要難過，什麼都不要。「我晚一點再打給妳，拜。」切斷通訊，將手機緊緊拿在手心，有一刻怔忡。

　　明明希望一切都不要變，可是……果然不是說不變就永遠不變。原來張繼文工讀離職是因為要回家，對啊，他要回家了，像我和房東太太那樣住在一起，張繼文當然也應該和他的家人住在一起。

　　但我真的從來沒想過，張繼文有一天會離開這裡，這裡曾經是我們的家。

　　放學之前我打一通電話回家，跟房東太太討論為張繼文餞行的打算，我們約好期末考最後一天，也是他最後一天和我們一起吃晚餐，然後隔天，他就要離開，離開我們。

　　少了室友，少了家人，那我們究竟還剩下什麼？

　　「詹彩怡。」

　　聽見張繼文的聲音逐漸接近，我先跟妹妹和敏芹說拜拜，幾次下來，她們已經不再問我什麼，只是給我幾個擠擠眼的曖昧眼神，然後離去。我不懂她們的眼神要表達什麼，也不太在意。

　　「哦。」我看他一眼，與以往一樣被他拉到停車場。伸手接過他遞來的安全帽戴上，其實我還是有點不習慣安全帽戴在頭頂上的重量，沉重。

　　「在想什麼？」張繼文拉開我恍忽擱在安全帽上的手，幫我扣帶扣。

　　我沉悶的噘嘴，不說話。默默的坐上摩托車後座，任兩邊風寒冷的掃過身側，讓他載我回家。冷，好冷，冷的有點痛。

　　我很生氣，我在跟自己生悶氣。

　　「張繼文，沒人告訴你我不喜歡什麼事都最後一個知道的嗎？」我討厭這種感覺，被人蒙在鼓裡。明明很開心目前的生活，而實際上，想擁有卻不能擁有，這樣的經驗真糟，糟到不能再糟。

　　「……嗯。」他輕應一聲，被風帶到我耳裡。

　　我氣的快要哭了，不能哭，生氣為什麼哭？雙手按在張繼文雙肩上的手不自覺加重，心不在焉。

　
　　『沒人告訴你我喜歡看你專心做事的樣子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