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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 40
2009/08/05 15:44:35瀏覽503|回應0|推薦1

 
  也許是希望能再嚐一次張繼文為我們煮的飯吧,我不想留下遺憾,我要留的是回憶,值得收藏的珍貴回憶。

  隔天晚飯時間,房東太太從下班回來後坐在椅子上看電視,詹學儒邊摸魚邊寫作業的坐在電視旁邊大桌子前,房東先生最晚回家,他回家已經是張繼文晚餐掌廚的中間時段。

  我跑到飯廳門口朝廚房裡的張繼文看,他正在炒一道不知名的家常菜。從頭到尾,我一直站在這裡看他俐落的動作。菜全部上桌,標準的四菜一湯,我們平時晚飯的習慣。沒有魚,幸好。

  我喜歡看他專注做事情的樣子,也喜歡看他靜靜地念書的模樣,很喜歡,非常。

  大家按照慣例的位置落坐,最後飯廳依舊只剩下我、房東太太和張繼文三個人。我會懷念張繼文還在的日子,我會想念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光。彷彿是心理準備,我在為自己心中建築一道厚實的牆,當張繼文真正離開的時候,我會開心的跟他說拜拜。除此之外,其他都不要。

  不曉得為什麼,這一餐吃下來顯得異常安靜,飯廳沒人說話,只有房東先生偶爾來夾菜時唸的料理經,和詹學儒看大家來說笑時的笑聲。其餘不剩了。為什麼不說話?

  張繼文為什麼不說話?

  房東太太一反常態,不問張繼文事情,只是很安靜的吃飯。我想說點什麼,可是不知道怎麼說。只能拼命在心中對張繼文說,菜真好吃,真的真的。然後,我忍住鼻酸,偷偷到洗手間擦眼淚,那些早已蓄滿眼眶的淚水,也徹底宣洩了。

  太安靜了,我不喜歡。

  「太好了,終於考完啦,好棒好棒啦。」敏芹興高采烈的猛拍妹妹的肩膀,歡呼的聲音引起附近經過同學的觀望。

  「妳也太興奮了吧。」妹妹一臉敏芹無可救藥的表情,拉開敏芹還拍在她肩上的兩手。「妳小聲一點,很丟臉。彩怡,妳看她啦。」她嘆了口氣,含笑的對我說。

  我笑了笑,「妳們考完我還沒考完耶。」居然在我面前高興成這樣。十分鐘下課之後我還有一科日語口試要考,妹妹和敏芹是第一批口試,上禮拜已經考完。所以我的確能明白她們高興的理由,誰期末考考完不高興啊。

  「啊,我忘記敏芹妳還沒考完了。」敏芹總算安靜下來的看我,眼神充滿……同情?「不然我們一定會找妳一起去逛街。」

  這什麼眼神啊……我啼笑皆非的沒表達意見。

  「就算她考完也不會跟我們去逛街,妳真不懂彩怡耶,敏芹。」妹妹沒好氣的開口。真是瞭解我。「那我們先走,彩怡妳日語口試要加油啊。」妹妹伸手輕拍我肩膀,為我打氣。

  「好。」我想我是沒問題的,只是會緊張而已。

  「拜拜,寒假連絡啦,新年我會記得打電話給妳,跟妳說一聲新年快樂。」妹妹和敏芹離去時,最後對我說的一句話。我舉手也朝她們揮揮手,看她們的身影隱沒在樓梯轉角。

  期末考,果然還是來臨了,時間是不會停止走動的……

  張繼文,張繼文,張繼文……我忽然間想多喊幾次他的名字,喊到我永遠不會忘記曾經是我們家一員的家人。他頰上有兩個深陷的酒渦,偶爾迷惑時會微偏頭看人,帶點傻勁的娃娃臉。我不會忘記。

  日語口試在一個小時之後結束,我很開心日文老師說我唸的不錯,能繼續在日文方面加油。我很欣喜被老師肯定,也許求都求不來的褒獎。收拾包包離開教室,已經午後四點多。我揚腕看錶,深深的望住腕上房東太太借我的錶,忍不住憶起這是他們很重要的紀念禮物。

  然後,笑了。

  將雙手盡力縮在大衣衣袖裡,但這件外套有點久,人跟著時光流逝長高,袖子也不再能長過手指了。從教室走出來一路到校門口,是空曠能將對面景物盡收眼底的大道,沒有高樓建築物抵擋,寒風肆虐的吹過我頭髮,吹過我臉龐。好冷。

  我的手在顫抖,被圍巾圍上的脖子依舊冷得發顫。

  「詹彩怡。」

  不知不覺走到校門口,原本打算繼續往前走,等待紅燈亮起綠燈。我以為張繼文今天應該會早點考完回家,去準備他的行李。對啊,他明天就要離開了……

  我看他從學校校門口旁邊的停車場走過來,沒有圍巾,只有一件看起來不厚的外套。我怔怔的任他握住手,把我牽引到停車場。他的手熱熱的,我捨不得放開。

  他幫我戴安全帽,又幫我扣帶扣,我管都不管的將手收進自己大衣口袋裡,讓他幫我服務。沒辦法,真的很冷很冷,皮膚一被空氣中流動的冷風吹過,馬上會凍成紫色,麻麻的沒有知覺。

  他的手輕輕劃過我臉龐,忽然間僵住擱在半空中,幾秒鐘後才繼續動作,讓我坐上他摩托車後座。

  「我的臉很冰吧……」我連自己伸手碰觸都會嚇一跳了。

  「嗯。」張繼文輕應一聲,沒多說話的將摩托車行駛在道路上,速度不快。

  雙手不甘願的從口袋裡伸出來,改搭在張繼文肩膀上,透露在空氣中被風掃過,好冷。我真佩服能每天上下班或上下學騎摩托上路的人。

  「我的外套口袋借妳。」我怔了一下,聽張繼文近距離微撇過臉向後座出聲的嗓音。

  我望了眼他轉回頭,從後照鏡看他靜靜的表情。「可以嗎?」

  「嗯。」

  恭敬不如從命。我笑開的將雙手放進他的外套口袋,很溫暖,跟他的手一樣。像夢……也的確要變成夢了。今天是他明天離開前最後一次坐他的車,讓他載送我回家。

  心裡那不懂的感情波動的愈厲害,我的心情愈糟糕。好糟糕啊。

  我們為張繼文餞行的方式,其實也沒有多特別。跟平時吃晚飯一樣型式,只是桌上的菜除了四菜一湯外,還有快要堆滿餐桌的盤子。湯是火鍋湯,反而像過年那樣,大家圍在一起吃火鍋。

  「繼文,記得有空要打電話來。」房東太太揚起可愛的笑容,對坐我旁邊的張繼文說。

  「離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好,記得,在社會上功成名就是遠比求學時還重要。有空回來看看我們就行了。」房東先生喻意深長的說,難得坐在飯桌上。那是當然,因為今天吃飯改把飯桌從飯廳搬到客廳,他自然能吃飯順便看電視了。

  「哥哥,哪天有空回來陪我玩啊?」詹學儒端著碗離開位置跑到張繼文旁邊盛湯。湯在靠近張繼文的位置。

  「詹學儒!」只知道玩,我忍不住瞪他。

  「我知道了,詹媽媽、叔叔,和儒儒。」張繼文笑著露出酒渦,對他們的方向點了點頭,一副明瞭的模樣。

  「小怡,妳不說嗎?」房東太太提醒。

  說什麼?平時對他說一堆「沒人告訴你」怎麼樣,任性妄為,現在叫我說什麼?說什麼……才不會鼻酸?我勇敢的望住他,見他也定定地看我,彷彿在等待我對他說話。

  可是我真的無話可說……我不擅長安慰,也不擅長道別。

  緩緩舉起來,大有投降意味,「我……可不可以不吃魚?」到底是誰煮魚料理……我摀住眼睛,五指大張,讓我偷看每個人的表情。顯然大家對我天外飛來一筆的接話感到好笑。

  好吧好吧,不過笑笑就好了,不用笑到捧腹大笑,會笑到內傷。

  我不習慣道別的依依不捨,比畢業典禮還要更重更重的離別氣氛。雖然桃園一點也不遠,可是已經同等家人的人要離開,我很難不難過。張繼文,張繼文,張繼文……我不說什麼話,只想不斷叫著他的名字。

  今天的餞行,熱絡的很溫馨,也許是最後一次吧。

  我和張繼文離開房東太太家,滿足這晚忘不掉的餞別,希望張繼文也不會忘記今晚。

  聽房東太太說他已經決定向校方申請休學。我不知道他對未來有什麼打算和計劃,但我相信他是很執著他的目標,也很努力的去實踐。而我呢?繼續到便利商店工讀,繼續我未完的學業嗎?

  「詹彩怡,穿暖一點。」我剛踏進我們家,還走不到房裡,便聽見從身後傳來的男性嗓音。

  「什麼?」為什麼要穿暖一點。我回頭疑惑的望著他,也比望這屋子裡一些紙箱好。太清晰……清晰到捨不得。

  「我想帶妳去一個地方。」

  「哪裡?」

  他平靜的表情瞧我,在昏暗的客廳裡顯得超脫平靜。等不到他說話,我只好先回房穿大衣,圍圍巾,順便戴上手套出來,這是我最完整的禦寒衣物了。我一穿上鞋,馬上被他牽著離開,走在一階一階的階梯上。

  縱使有戴上手套,雙手還是自動自發的尋找最溫暖的地方,放進張繼文外套口袋裡,任他載往莫名的地方。

  夜晚有許多車燈一抹一抹的綻放在街道上,像條沒有盡頭的道路。趁紅燈時微仰頭看夜空,今晚的天空很美麗,黑色布幕平穩的鋪滿整片天空,有發亮的幾顆星星和月亮。

  河濱……

  摩托車停妥在進入入口裡的河濱上,幾盞路燈綻放亮光照亮昏暗的景物。

  「張繼文……」眼前視線還未適應暗度,張繼文拉我坐在椅子上,他人卻不知道跑哪裡去。「張繼文。」

  「詹彩怡……我在這裡。」他說著,忽然間黑暗中出現一條又一條小小拋物線的光亮,像水壓大從水管由下向上噴灑出來,又像噴水池的煙花。「詹彩怡……」

  我面前昏黃的空地上出現好多煙火,美麗而且絢爛的煙火。我好久好久沒看到,自從國慶日不在河濱放煙火開始,爸爸也不再可能帶我們來看煙火秀了。只能在電視新聞上看見被攝影機攝影的美麗煙火,卻沒有真實感。

  上一次中秋節的仙女棒只有細長而短促的火花,這一次的火花,卻是壯觀而持續好久的火花。夜空中的一抹光,像希望,也像是夜空中的奇蹟。人……也是。張繼文,張繼文……

  愈感動,我心情愈難過。

  「張繼文,沒人告訴你我不希望你離開的嗎?」我控制不住的哭出來,真的流眼淚了。我以為我的心理準備已經很足夠,原來根本零散的厚實不起來。聲音唔唔哽咽,連講話都很困難。

  不離開不行嗎?

  張繼文的面容被火花照亮,他露出兩個酒渦,緊抿唇的坐我身邊,擠同一張椅子。「……我知道。」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媽告訴我你明天要離開?」不是故意不告訴我的嗎?

  「我知道。」他平靜的語調,這麼說。

  「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說?」我不想什麼都最後一個知道,連這種重要的事情,也是最後一個聽到。知不知道,這感覺有多糟嗎?

  「我不敢跟妳說。」

  微噘嘴,淚水已經流到唇上,止也止不住。至少他不是回我他不想告訴我……每一次情緒一到負面情況,都會被他的回答暫停。因為他的答案總是有一半讓我開心,像另一種安慰人心的方式。

  伸手到他面前,另一隻手隨便抹了抹臉上的淚水。「……面紙,我沒帶。」現在才發現身邊沒面紙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

  「……我沒帶。」他看我一眼。

  我還以為他會回我他有帶,但是放在家裡。不自覺的揚高一邊唇角,偷偷笑了。「哦。」

  好吧,那我用手背抹掉。正打算動作的時候,熱熱的觸感已經碰上我的臉龐。我呆怔的看著張繼文用手指頭幫我把眼淚拭掉。他的眼神很專注,像在把我臉上所有的淚痕擦淨,我望住他的眼眸,忍不住又要哭。

  「張繼文,我明天想送你離開,可以嗎?」一下子聲音哽咽起來,我想壓抑鼻酸,可是怎麼試結果都是失敗。

  他沒說話,手指頭溫熱的觸感持續在我臉上游移。淚水怎麼擦都擦不完。我捨不得他,捨不得……

  「張繼文。」為什麼不回答我?

  「桃園和台北很近。」好近好近的距離,說。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可是對於一個家人的離開,我受不了啊,我很重視家庭,我願意尊重每一個家人,我能自在的任性、大哭,輕鬆的做自己。所以我不想放棄和每一個家人相處,我想和他們一輩子在一起。

  「我有跟妳說過,那隻錶是我爸送我媽的交往紀念禮物嗎?」張繼文低低的聲音,在我耳邊。

  突然間轉移的話題,我微怔了一下。

  我搖搖頭,「沒有。」眼淚被張繼文拭掉,我也不哭了。我們肩併肩倚在一起,輕鬆的坐在椅上。

  「上次在精品店看到,很類似的錶。」

  那隻錶……錶面小巧,專為女性設計且不便宜的錶?我點點頭,想起來了。

  我側頭看他,他靜靜的看著前方,像是很遙遠的前方。我看不到他正看些什麼,我順他視線看見的地方,不過是被路燈點亮昏暗的河濱。也許他看見的是他那些深刻抹不掉的回憶吧。

  忽然間,我好想多唸唸他的名字。

  「張繼文,張繼文,張繼文……」我喃念著,一點也不想停止。我笑著看他,他偏頭迷惑的望我,突然間笑了。

  「詹彩怡,詹彩怡,詹彩怡……」

 
  『沒人告訴你再見是還會再見面的意思嗎?』

  『……』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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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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