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當年的戶籍記錄，我不是長女，記不清是次女還是三女。小時候不懂這個排次是怎麼回事，所以記不清。有些人家裏有早夭的嬰兒，如果不知道的話也會對自己的出生序別糊塗吧？

我是有兄姐的，但是也許年齡差距的關係互動少。等我成年，父親已逝，大家各奔東西。所以談起家世，會讓人誤以為我是長女，我看起來也像個長女，少年老成。對娘家來說，我儼然是家庭的支柱，也許因為如此，個性獨立堅強。所以我總結自己是「亦母亦姊」過了一生。

【姊妹篇】

妹妹小我兩歲，但是在我腦子裏極少姐妹友好的記憶。姐妹吵架的對話倒是永恆。妹妹皮膚白皙，五官姣好，學過芭蕾，外表大方，人見人誇。甚至讓人以為她是姐姐。她個子比我高，卻喜歡偷穿我的衣鞋，我很生氣，認為她會把我的衣服撐破。我們吵架時，她罵我醜，我罵她笨。年輕時我們大概都相信我們自己口中說的，姐姐醜妹妹笨。

我跟妹妹談不來，沒事不交流。妹妹早婚，生了一男一女。孩子與我投緣，我愛他們如己出。我出國後，每次回國可以感覺妹妹遇到問題時，非常尊重我的意見。

年紀過了半百，媽媽去世了。我才覺得自己雖然不美，但是也稱不上醜。妹妹見面說話嘮叨，我不愛聽，但是她對世俗之事，瞭如指掌，稱得上精明，不是我想像中那麼笨。由此可見，小孩子所見所想未必正確，不足為憑。

【姊弟篇】

小弟出生時，我 10 歲，很快就擔起姊姊的責任。印象很深刻的是，有一次沒抱好，小弟頭部朝地從我懷中掉落，讓我心懷歉疚，至今依然。按照母親的指示，我照顧小弟，就是跟在他身後，在熙來攘往的街道，或孩子聚集嬉鬧空地，亦步亦趨。所以我跟弟弟，從小形影不離，是有原因的。

不記得我幾歲開始的，常常帶著弟弟出遊，譬如：陽明山、故宮、兒童樂園、看電影...等等。我是姊姊，當然負責一切花費。在故宮博物院前，兩姐弟的身影在我的記憶中永不褪色。

我晚上讀大學，白天有兩個工作。弟弟沒上課的時候，就到我下午班的辦公室來做功課。有時候因為媽媽不在家，我上課前會趕回家煮晚餐。我的廚藝就是煎蛋、豆腐乾及炒青菜。弟弟唸高工及專科時的學費，都是我負擔的。

我其實很早就想離家，但是為了節省負擔，而且弟弟尚小，還是跟母弟同住。他國中時有一天與我發生爭執，激起我離家的念頭付諸實行。當天晚上就去找房子。

雖然不住在家裡，但是都在台北市，還是可以照料得到。我也經常寫信鼓勵他。他國中沒把書讀好，讀開南商工後開竅知道上進。畢業後考進專科。

他當兵遇到不平之事，還傷了腿。我出面與長官調停，解決紛爭。

他退伍後，我透過朋友關係幫他找到第一份工作。

【姨甥篇】

妹妹的兩個孩子稍大後，他們取代弟弟的地位，成為我外出及逛街時的跟班。我在店裡試穿衣服，店員總會閒聊問我是不是孩子的媽媽。剛開始我會強調自己是單身的阿姨，後來乾脆默認省事，聽人家禮貌說我命好也不錯。

外甥倆哥哥聰明有藝術天份，但是不愛讀書，我總針對他耳提面命，再三叮嚀鼓勵。妹妹話不多，卻把我對哥哥的叮囑都聽進去了。

妹妹還在讀國小，哥哥剛入國中，我就出國了。哥哥國中畢業，聽從我的鼓勵進入那間有名的高工（我忘記校名了）。我還趁著回國時親自帶他去註冊。

後來我結婚了，相夫教女，精疲力盡，沒有餘暇追蹤外甥兩兄妹的成長與學業。不管怎樣，我每次回國，一定主動聯繫他們。

【夫妻篇】

我嫁了個小丈夫，在教堂舉行婚禮。（他在婚禮前完成受浸禮）婚禮中，主婚牧師叮囑，丈夫是頭，妻子要順從丈夫，實在是不實際，讓我為難。婚前我在台灣已經在職場混了十八年，也算小有成就。在澳洲也是三年職場擔當重要職務的經驗，老公自己還在適應國外環境，沒有正式工作，甚至都還搞不清楚我的背景。

懷孕時，我陪老公參加大學新生訓練，他不只是有妻有家的 full time 學生，三個月後就當父親。我待產時，忙著開發電腦程式。有空時陪老公做功課。討論會計是我的專長，法律課程，我也很有根基。老公花了數年取得法商雙學位，我投入與吸收起碼也有十分之一。

幾年前老公還不忘記老婆曾經的付出，再三承諾「不離不棄」。

老公在國內已經大學畢業，在澳洲換跑道攻讀新的專業時已經 27 歲。正式進入職場是 32 歲，女兒已經 5 歲。

三十多歲，他蓄勢待發，腦子裡大約只想到自己的事業前景。他不知道妻子教養孩子投入的心血，多麼寶貴，應該如何繼續為孩子的前途設想。

雖然我心裏不同意，最終也算是嫁雞隨雞，勉強自己配合他的計劃。他的計劃一再變化，原來計劃不是沒有期限的，可惜他不願信守諾言，儘早回歸僑居地重建家園。等到回頭時，未料孩子的生命花朵正要盛放之時突然殞落。

痛失愛女，如晴天霹靂。憂傷尚未退去，夫妻倆生命觀的差距，影響婚姻的未來。

老公結婚時，年輕沒錢沒資歷。現在總算走過事業的高峰，得到一時的虛榮滿足，要停步退休，豈能心甘。他也許自覺實至名歸，可以當妻子的「頭」了。可惜妻子已經先一步回來安排未來的生活，談生活起居，重新深根，他需要重新學習。老妻的青春歲月已過，來日無多，與他的未來無法相提並論。他若有二心，要為自己的餘生另外規劃，也是不無可能。

只求「不離不棄」不難，有無胸襟接受「萬一」的逆襲就難說了。

【母女篇】

女人經過生育，不只是體態與體質有變。為人母的實際經驗更讓我脫胎換骨。

我陪著女兒看芝麻街兒童節目，看卡通，看狄斯耐電影。我學會所有的英文兒歌。陪她學鋼琴、小提琴，我沒有音樂細胞，不得不跟著女兒學簡單樂理（太深我實在沒辦法），看著簡譜，我也能在鋼琴上單手彈簡單的曲子。女兒跳芭蕾舞、踢躂舞、體操、網球，我在場觀看，或車上休息。女兒學畫畫，我也個別拜師在同一個教室裏學基礎素描。

女兒上學回來，所有的教材，媽媽同時吸收。從媽媽輔導孩子開始，到孩子成為媽媽的活字典。母女關係如此，豈是可以輕易損毀的。

可惜女兒高中以後，媽媽沒有陪伴，沒有跟進，期待再期待，希望家庭團圓後，中斷多年的親子關係得以重續。期待再從女兒處獲得知識更新，自己在大陸幾年來的充電滿滿，也可以提供嶄新的分享。

打開母女樂章的曲譜，琴弦尚未啟動就嘎然斷線。讓人柔腸寸斷，不勝唏噓。

【後記】

這也算是自傳吧！

已經失根的生命，終將在沒有骨肉至親的僑居地飄落。

塵歸塵，土歸土，不過轉眼間。

沒有子孫將來尋根，所以沒有 family tree 的需要。

且在還能寫的時候，算是給自己一個交待。

【心得補記 2018-9-12】

一輩子為母為姐，從婚前的弟妹開始，到婚後的丈夫及女兒。實際上，弟妹及外甥沒有從我這裡獲益多少。給予親生女兒全心的陪伴也不到 15 年，就忽略她青春期的親情需要，讓她孤零零的，無助的，在沒有父母與親人的異族之地。她在人生路上滿心惶恐，憂鬱彷徨，她探索生命，把所學的奉獻在工作崗位上直到最後一口氣。

我的生命尚未結束，曾經裨益的最大受益人是我的丈夫。有妻子的支持，他的一生以自我為中心，讓最親近的親人繞著他打轉。他的女兒離世之前，還在為父親的事業心打氣，在她的能力範圍為父親的夢想鋪路。

一年 365 天乘以27 年，他的生活從海外求學到畢業工作，沒有一日缺乏妻子及女兒盡心盡力的陪伴與支持。他也沒有一日忘記安排自己娛樂，打球，打網球、打桌球、打檯球、打高爾夫球 .....（運動嗜好是好的，但是都排在他的家庭幸福之前的順位）。

所有親人中，夫妻關係屬於沒有血緣的一種，所以命運不同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