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眾人的想像一樣，整個西城的難民多得不可數，整個城門下是黑壓壓的一片人海，原來大家都是一樣，正打算從這一個缺口逃出去。

洶湧的人浪不斷從四面八方湧來，永清看了，不禁嚇了一大跳，竟然說不出話來，他的耳朵聽到難民們的對話。

「可惡，國民黨的軍隊竟然走了。」

「走了多久？」

「三個多小時。」

「三個多小時後，才放老百姓走，太沒天良了。」

「媽的，什麼軍隊呢！自己先落跑了。難怪會打敗仗。」

「老哥，你為什麼要逃？」

「共產黨一到咱們鄉下，把農民會設在我家裡，第一個鬥爭的人，就是我，叫我的佃農鬥爭我，說我是地主，曾經剝削過佃農們，把我踹在地上痛打一場，又把我關在豬舍，行動受到了限制。」

「那你是逃出來的。」

「不逃能活嗎？」

「說得也是。」

「想不到逃到了通化，共軍也追了過來。唉！我真是命苦。」

人群中對國民黨的軍隊守不住城，一直抱怨、詛咒著，憤怒的聲音此起彼落著。

永清看到人擠人的場面，太可怕了，立刻將貴珠揹到自己的肩膀上，然後一隻手緊抓住洋子，而洋子身上揹著錦貴，怕他們母子被人潮衝散，人太多了，腳根本沒辦法著地，均隨著被挾住的人潮往前移動。永清卻不敢大意，萬一大意掉了下去，準被人潮當作螻蟻踩死的。

「永清，我快死了。」洋子整個人被擠得沒辦法呼吸。

「洋子，撐著點。」

「不行。我真的不行。太難受了。」

「洋子，為了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洋子說不出話來。

「來，跟著我做深呼吸。先吸一口長氣，然後再慢慢吐出來。」

「我做不到，快死了..」

「洋子，振作一點，撐下去。」

「永清，我撐不下去了。」

「洋子，生死一瞬間，全憑自己的意志力。」

「我真的不行了，孩子…孩子交給你了。」

「不行，張開你的嘴巴，來！用嘴巴呼吸。」

「我….」

「張開你的嘴巴，再一次，吸----吐----」

永清使勁全身力氣，往洋子身旁的人群撞過去，好不容易撞出了一個空間，讓洋子得以有喘息的機會。原來，他用左手擋住了往洋子靠的人群，而右手死抓著貴珠不放。

經過一番掙扎，終於他們幸運地衝出了城門，不自覺地跟著難民潮的方向往前移動。

雪，還是下得很大，難民的人數太多了，儼然以「人蟻」來形容也不為過，然而，衝散的人也不曉得要逃到那裡去？因此，吉行院長站在高高的亭子上，攔住大家，叫大家到亭子旁的空地上等其它的人，不過，有些離散的人還是不見了，他叫偵察隊員們去把他們找回來。大家認為此地不宜久留，還是採取一邊走，一邊找的方式，繼續往前走吧。吉行院長點頭答應，再度拉長嗓子說：

「大家打起精神，繼續往奉天的方向走吧！」

「永清，謝謝你救了我。」洋子的眼眶泛著淚光。

「不用謝了，我們是患難與共的夫妻，都要堅強地活下去。答應我，你要勇敢地活下去。」

「會的，我會的。」

「好，錦貴有沒有受傷？我可憐的孩子…」永清探著頭過來看錦貴。

「一路上受到了驚嚇，一直哭個不停。」

「我可憐的孩子…」永清喃喃唸著。

永清穿了太多的衣服，流汗流到全身濕透透，而雪，在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融化成水，結果衣服又濕了。但是不能停止的腳步，還是要趁著黑夜走，不停地走著….。

難民們走在雪中，雪地就像一片無情的網，網住了整個路面，人們穿著濕透的衣服，在雪地裡悲慘低鳴著，在整夜冰冷的雪地裡掙扎失根的煎熬。死亡、戰爭、恐懼和憂慮，一路上揉碎了難民們的心，雪不停落在難民們一張張蒼白的臉上。

有些人受盡了痛苦的折磨，倒在雪地死了，他們的親人不知所措地緊抱著屍體哭著，親人們站在那銀白的世界裡，圍繞在死者的四周哀嚎，那副心碎的神情，使人看了都會心酸。

雪仍下著，到處瀰漫著一片濃濃的哀愁，而從枝枒間掉落銀白的雪花，彷彿代表整個大地在為死者哭泣。

群英社的人不停地走，一直走到早上八點，實在是有些人走不動了，便在黎明村停下來，大家找了一間民宅的豬舍，先躲了進去避開風雪。

安頓好了老人、傷者和小孩子，大家才開始去找東西吃。

「不好了，貴珠發燒了。」洋子叫著。

永清跑了過來一看，原來貴珠感冒，病得很嚴重，一直在拉肚子。

「貴珠不能再吃玉米粉了。」

「不吃玉米粉，那她吃什麼？」

「要吃白米粥才可以止瀉。」

「到那裡去找白米粥？」

「我去民宅看看！」

「這個錶你拿去。」洋子脫下手上的錶下來交給了他。

永清拿了手錶，跑到好幾家的民宅，才找到一戶人家有白米，他以手錶交換請那戶人家煮了兩碗白米粥，那戶人家答應了，煮完後，端了過來，洋子親自餵了貴珠後，才放下心來。

由於通化已經失守，群英社的日本人不知如何是好？在開會時，有人提議：

「現在到處都是被共軍佔領，而身上的公款也都快花光了，又有傷患多人，需要照顧，可憐的是小孩和老人們，他們已經走不動了，而大夥經過多日的雪中行走，不曾休息，現在太疲倦了，有些人累得病了，倒不如先在這裡暫時安頓好了。」

「好吧！」吉行院長勉強答應了。

不過，吉行院長仍惦記著自己的職責。他叫人去找永清，把永清請了過來，吉行院長開口了：

「永清醫生，你的言語、文字和他們滿州人有相通，我看你帶一些人到前面的鄉鎮去打聽看看，到奉天集中營還有多遠？也許可以尋求到一些支援。」

「可是貴珠在生病，錦貴一直在咳嗽。」永清猶豫說著。

「這個你放心好了，我們會照顧他們的。為了一百八十多個人，你要懂得犧牲小我，完成大我。」

「是的，院長既然都說這樣的話，我更要去打聽。」

「與其坐而待斃，不如起身而行。」吉行院長讚許他。

永清為了高度的榮譽心，更貼切地說，是使命感好了，他決定去尋求資源。他將孩子們交給洋子和川賀太太，便囫圇吞棗吃了一些東西，吃完東西，帶了三位年輕人走了。

他們來到葫蘆鎮，便向鎮民打聽，奉天還離這裡有多遠？鎮民說還有一段很遠的路，目前火車的鐵軌被共軍拆了，路上的車子沒有通行証是會被擋下來的。永清和他們交換了一些看法，也告訴目前群英社的日本人處境，若有日本軍方問他們的話，也希望能告訴日本軍方人員，有關群英社這一批日本人的位置。

永清打聽回來，向吉行院長做了說明，吉行院長認為既然沿路上很亂，大家倒不如暫時先在這裡養精蓄銳一番，一方面療養身體，一方面等風雪小些再出發比較安全。大家同意他的看法，暫時安置在這裡。

第三天早晨，轟隆隆的大卡車四輛，像會跑的火車，開到了黎明村，車子停了下來，幾位著日本軍裝的人從車上跳下來，一字排開立正站好，等待坐在第一輛車車頭位置的人下來，不久，從車頭位置下來了一個穿著少佐階級的人，所有的軍人看到他出現馬上行徒手敬禮，少佐向他們還禮，他們仍筆直挺著胸膛站好。

少佐走了過來，吉行院長同其他人迎了過來，少佐看到他們過來，整個人立正站好，還以一個軍禮，其他的部屬看了，也跟著敬禮。

「你好，你是…..」吉行院長問著。

「報告長官，我們是奉天集中營的遣送部隊，我是恭田靖康少佐，我們奉命前來找尋日本人…」

「你是奉天集中營的遣送部隊，太好了。」

吉行院長聽到有人來救大家了，整個人熱淚盈眶。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們是佳木斯礦場醫院的人員，我是吉行院長。」

「報告吉行院長，你們辛苦了，我們前來接送諸位到奉天集中營。」

「你是來接我們的？」

「是的，」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集中營的本田少將知道通化已淪入共產黨的手中，知道逃難者有日本人，不放心大家，於是向國民黨軍隊要了十幾軍用卡車，分別派人出來找大家。」

「太感謝日本皇軍了。」

「對了，你剛才提到佳木斯，那個遙遠的地方，你們真的走路來？」恭田靖康少佐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是的，我們離開佳木斯有一段日子了，不過，大家都急得想回日本了。」

「那事不宜遲，請大家上車吧！」

「上車嘍，咱們回日本了。」吉行院長激動地哭了。

「好阤！咱們有救了。」

「好阤！咱們回家去了。」

大家一聽要回家，人人的心情振奮不已，他們抬著傷患、扶著老弱上車，全都上車了。

一行人坐上了卡車，一路上通過不少的檢查哨，但是在紅十字會人員的協助下，他們終於平安抵達奉天的集中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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