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勒第八號交響曲第二部歌詞（歌德《浮士德》第二部終場）註釋詳解

[說明]

1. 註解內容主要參考綠原、錢春綺、海明三大譯本，及網路搜尋大量相關資料彙集編撰而成。

2. 譯文部分採用鄒仲之的版本，其中標示亮橙色的為本人自行修改的字句。

[特色]

史無前例之馬勒《第八號交響曲》第二部歌詞之超詳盡中文解說，為研究作品其核心理念者所必讀。

[效益]

協助程度較佳及有心學習之進階愛樂人士，完整深入理解馬勒第八號交響曲內涵。

（中∕德文對照）

《浮士德》第二部第五幕終場場景[註1]

山谷、森林、岩石、荒野。

神聖的隱士們[註2]散佈山上，住在巖壑中間。

Zweiter Teil: Schlußszene aus Goethes "Faust"

Bergschluchten, Wald, Fels, Einöde

Heilige Anchoreten, gebirgauf verteilt

gelagert zwischen Klüften

〔註1〕本場景並非人世，而是以中世紀天主教的幻想世界為背景。這樣的安排使得作者有可能通過形象化手法，賦予容易理解的直觀性。且此場景只適用於本場的開始。接著就是從山澗向岩峰的徐緩上升，到眾天使抬著浮士德的靈魂進入天空，最後便到達了天國。如上一場的註解所云，此場景是對比薩墓園中的一幅壁畫《沉思的埃及底比斯聖隱士》的臨摹：下面是尼羅河，遠處是樹林。更遠處是有洞窟的岩壁，到處是聖隱士，他們下面還有獅子。

其中的基本思想，如歌德在1813年6月6日曾對艾克曼（Johann Peter Eckermann）所說：「此外，你會承認，得救的靈魂升天這個結局是很難處理的。碰上這種超自然的事情，我頭腦裡連一點影子都沒有；除非藉助於基督教一些輪廓鮮明的圖景和意象，來使我的詩意獲得適當的、結實的具體形式，我就不免容易陷到一片迷茫裡去了。」

〔加註〕朱光潛註：從希臘時代起，西方文藝家一直在利用現成的民族神話。歌德對基督教本是陽奉陰違，在《浮士德》上、下卷裡都用基督教的犯罪、贖罪、神恩、靈魂升天之類神話作基礎。其用意有二：一是沿襲文藝利用神話的舊傳統；二是投合大多數都信基督教的讀者群眾。不過他的《浮士德》下卷的基本思想，是人類在為人民造福的實際行動中才獲得拯救，這和基督教的懺悔及神恩的迷信是不同的。

〔註2〕本場景色的底本除比薩公墓壁畫外，還有威廉‧洪保德（Wilhelm Von Humboldt）在給歌德信中所描述的西班牙巴塞隆納附近孤立而陡峭的蒙特塞拉特山。該山中在世紀住有許多聖隱士，他們按各自修行程度高低分居各區。最年輕的住在危險的山頂峰接受考驗，年長者通過考驗後移往山下。歌德這裡把次序倒過來，讓塵緣未斷的年輕隱士住在山下。隨著修行成果逐漸上升，最後到山頂進入純潔的精神境界。

【第一段】

合唱與回聲

森林搖曳，

山巖矗立，

大樹盤根錯節，

枝幹毗連茂密。

海浪重重疊疊，波沫碎裂，

巖洞曲曲幽幽[註3]，鳥獸隱匿。

獅群安靜友好[註4]，

圍繞我們踟躇，

神聖的愛之凈土，

越發顯得肅穆。

〔註3〕形容山崖邊洞穴彎曲深遠。

〔註4〕《以賽亞書》第65章第25節：「豺狼必與羊羔同食，獅子必吃草與牛一樣，塵土必作蛇的食物。在我聖山的遍處，這一切都不傷人、不害物。這是耶和華說的。」

Chor und Echo

Waldung, sie schwankt heran,

Felsen, sie lasten dran,

Wurzeln, sie klammern an,

Stamm dicht an Stamm hinan.

Woge nach Woge spritzt,

Höhle, die tiefste, schützt.

Löwen, sie schleichen stumm-

Freundlich um uns herum,

Ehren geweihten Ort,

Heiligen Liebeshort.

極樂神父[註5]（飄上飄下[註6]）

永恆的喜悅之火，

熾熱的愛之繩索[註7]，

沸騰的胸中痛苦，

洋溢的神聖幸福！

箭啊，快射穿我，

矛啊，快刺殺我，

棍棒，快痛打我，

閃電，快劈開我[註8]，

讓一切過眼煙雲，

消失得無影無痕，

讓永恆的星辰照耀，

那是永久的愛之核心[註9]！

〔註5〕委身於天主、並與之相結合獲得最高神愛，沉醉於喜悅之感中的神父

〔註6〕形容已修行到擺脫肉體重量，可以在空中飄翔的程度。

〔註7〕《何西阿書》第11章第4節：「我們用慈繩愛索牽引他們。」

〔加註〕原鄒仲之譯作「熾熱的愛的結合。」

〔註8〕殉教者渴望達到最高淨化而死。其他還有釘死、斬首、上吊、石擊等…。

〔註9〕永恆的愛之核心像一顆永恆星照耀，才能使空幻的一切早早消失。

Pater ecstaticus (auf und abschwebend)

Ewiger Wonnebrand,

Glühendes Liebeband,

Siedender Schmerz der Brust,

Schäumende Gotteslust.

Pfeile, durchdringet mich,

Lanzen, bezwinget mich,

Keulen, zerschmettert mich,

Blitze, durchwettert mich!

Dass ja das Nichtige

Alles verflüchtige,

Glänze der Dauerstern,

Ewiger Liebe Kern!

沈思神父[註10]（在低處）

像我腳下的峭壁巉巖，

巍然俯瞰萬丈深淵，

像千條閃光的溪流匯聚，

形成泡沫噴湧的可怕瀑布，

像軒昂聳立的樹幹，

遒勁的枝條向空中伸展，

全能之愛正是如此，

她創造萬物，哺育萬物[註11]。

〔註10〕如果說極樂神父的虔誠是代表通過感性表現出來的，那沈思神父所代表的便是通過理性。因他住在低處，與地上的聯繫較強，意識到感官的侷限性，渴望神聖的真理作為知識的最高形式。

〔註11〕全能之愛所具有的創造力，顯示了神愛的力量。

Pater profundus (tiefe Region)

Wie Felsenabgrund mir zu Füßen

Auf tiefem Abgrund lastend ruht,

Wie tausend Bäche strahlend fließen

Zum grausen Sturz des Schaums der Flut,

Wie strack mit eignem kräftigen Triebe

Der Stamm sich in die Lüfte trägt –

So ist es die allmächtige Liebe,

Die alles bildet, alles hegt.

曠野之聲在我四周湧起，

仿佛森林巖壑蓬勃騰躍，

巨大的水流，發出親切的喧嘩，

向峽谷長川奔瀉，

為了去澆灌那一片原野；

閃電，那降臨的火焰，

驅散了烏煙瘴氣，

使天空變得純潔：

Ist um mich her ein wildes Brausen,

Als wogte Wald und Felsengrund,

Und doch stürzt, liebevoll im Sausen,

Die Wasserfülle sich zum Schlund,

Berufen, gleich das Tal zu wässern;

Der Blitz, der flammend niederschlug,

Die Atmosphäre zu verbessern,

Die Gift und Dunst im Busen trug –

它們[註12]是愛的使者，宣告

永恆的創造者圍繞著我們。

啊，願它也照亮我的內心，

我的靈魂，困惑而又冷漠，

憂鬱使大腦變得遲鈍，

思想痛楚地在牢籠裡囚禁[註13]，

啊，上帝，撫慰我的靈魂，

照亮我渴望的內心！

〔註12〕此處指雨水和雷電，因其能灌溉植物、淨化空氣。

〔註13〕由感官的侷限性而引起的痛楚，有如被囚禁在牢籠一般。

Sind Liebesboten, sie verkünden,

Was ewig schaffend uns umwallt.

Mein Innres mög’ es auch entzünden,

Wo sich der Geist, verworren, kalt,

Verquält in stumpfer Sinne Schranken,

Scharf angeschlossnem Kettenschmerz.

O Gott! Beschwichtige die Gedanken,

Erleuchte mein bedürftig Herz!

【第二段】

眾天使（攜著浮士德不朽的靈魂，在更高的空中飄蕩）

精神世界的高貴者[註14]，

脫離了邪惡，得到了拯救：

「不斷努力的奮發者，

我們才有權給予他拯救。」[註15]

如果上帝的關愛

也施加於他，

祝福的天使們

將衷心迎候他。

〔註14〕「高貴者」和「奮發者」，均指浮士德。

〔註15〕此處所加之引號，表示加強語氣，並非是引用句。參看歌德在1831年6月6日寫給艾克曼的信中所述：「浮士德得救的秘訣就在這幾行詩裡。他身上有一種活力，使他日益高尚化和純潔化。死後獲得上界永恆之愛的拯救。這完全符合我們的宗教觀念，單靠自己的努力是不夠的，還要加上神的恩寵才行。」

Engel (schwebend in der höheren Atmosphäre, Faustens Unsterbliches tragend)

Gerettet ist das edle Glied

Der Geisterwelt vom Bösen:

"Wer immer strebend sich bemüht,

Den können wir erlösen."

Und hat an ihm die Liebe gar

Von oben teilgenommen,

Begegnet ihm die selige Schar

Mit herzlichem Willkommen.

升天童子[註16]（圍繞最高峰飛翔）

手拉手，圍成圈，

載歌載舞，歡欣喜悅，

你要激勵你自己，

你的歌聲會充滿聖潔。

你要皈依

上帝的教誨：

你將會見到

你崇拜的上帝[註17]！

〔註16〕半夜出生，未見天日，隨即夭折的嬰孩。由於死前尚無感官，在主觀世界裡還不算成人，且未接受洗禮，於世間亦無犯罪得以升天。因無向往解脫後的境界之智識，只會感到生存的喜悅。

〔註17〕參見《馬太福音》第5章第8節：「清心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見神。」及《約翰一書》第3章第2節：「親愛的弟兄啊，我們現在是神的兒女，將來如何，還未顯明；但我們知道，主若顯現，我們必要像祂、因為必得見祂的真體。」

Chor seliger Knaben (um die höchsten Gipfel kreisend)

Hände verschlinget

Freudig zum Ringverein,

Regt euch und singet

Heilge Gefühle drein!

Göttlich belehret,

Dürft ihr vertrauen;

Den ihr verehret,

Werdet ihr schauen.

年輕的天使們

懺悔的婦人[註18]，慈愛而聖潔，

她們用手中的玫瑰[註19]

幫助我們取得全勝[註20]，

完成了神聖的使命，

俘獲了這一寶貴的靈魂。

我們撒下花朵，惡魔迴避。

當花朵投中時，惡魔逃遁。

邪靈們飽嘗了愛的磨難，

而非慣常的地獄嚴刑[註21]；

即使那年邁的惡魔首領[註22]，

也會痛苦得裂肺揪心。

歡呼吧！使命已經完成[註23]！

〔註18〕懺悔的婦人中包括少女格蕾琴。

〔註19〕玫瑰花是愛的象徵 ，也是聖母馬利亞的象徵。天使撒下玫瑰落入凡塵，到了悔罪女的手中，之後她們才藉此幫助拯救高貴的靈魂。

〔註20〕宣告「愛」的力量戰勝惡魔。

〔註21〕此句應解釋為，惡魔所受的磨難，不似地獄苦刑可以忍受，在崇高的信仰和寬恕中不得不逃離。

〔加註〕原鄒仲之譯作「精靈」，此處改為「邪靈」。

〔註22〕指梅菲斯特。

〔註23〕在上一景中，梅菲斯特欲把浮士德的靈魂帶往地獄的同時。天使出現撒落玫瑰，化成的火焰使得魔鬼們和梅菲斯特都無法抵禦。直到回復過來時，天使們早已帶著浮士德靈魂升天而去。

Die jüngeren Engel

Jene Rosen aus den Händen

Liebend-heiliger Büßerinnen

Halfen uns den Sieg gewinnen,

Uns das hohe Werk vollenden,

Diesen Seelenschatz erbeuten.

Böse wichen, als wir streuten,

Teufel flohen, als wir trafen.

Statt gewohnter Höllenstrafen

Fühlten Liebesqual die Geister;

Selbst der alte Satansmeister

War von spitzer Pein durchdrungen.

Jauchzet auf! Es ist gelungen.

成熟的天使們

我們艱難地搬運

塵世遺留的骨灰，

即使它成於石棉[註24]，

也絕不清潔。

偉大的精神之力

將各種元素[註25]

匯聚在一起，

這靈與肉的結合，

堅實的二位一體[註26]，

天使不能分離它們─

惟有永恆的愛

才能完成這一使命。

〔註24〕火是淨化的元素，而石棉耐火，是塵世潔凈的象征。而浮士德的遺骸即使如此不易燃燒，不致變壞，接近天使的無重體質。也不可能完全未摻有塵世的雜質，因此搬運起來讓天使格外疲累。不過此處天使們抬的既不是浮士德純粹的靈魂，也不是他的遺骸。而是在接受永恆之愛以前，一個靈肉合一的雙重體。

〔註25〕凡人的各種要素，即靈魂與肉體。

〔註26〕按照二元論主張，世界是有意識和物質兩個獨立本原的哲學見解，人的形成在於精神與物質合而為一。而這種結合是如此緊密，至死也不能完全解脫，即使天使也無法將二者分離。只有永恆的愛，才能使靈魂擺脫肉體的累贅而以完全純潔之姿出現。

Die vollendeteren Engel

Uns bleibt ein Erdenrest

Zu tragen peinlich.

Und wärer von Asbest,

Er ist nicht reinlich.

Wenn starke Geisteskraft

Die Elemente

An sich herangerafft,

Kein Engel trennte

Geeinte Zwienatur

Der innigen beiden,

Die ewige Liebe nur

Vermags zu scheiden.

年輕的天使們

此時此刻我看見

裊裊的霧飄繞山巖，

栩栩的精靈

在附近浮動著[註27]；

〔霧散了〕

我看見一群

升天童子，

擺脫了塵世的負擔，

歡欣喜悅，

圍成一圈[註28]，

盡享上界的美妙春天。

暫且讓他和他們在一起[註29]，

然後逐漸上升，

最終登入圓滿之境[註30]。

〔註27〕此句原鄒仲之譯作「圍成一圈」，於同一段會出現重複。且意境也不夠準確，故此處參考沈雕龍的翻譯作修改。

〔註28〕呼應上一段升天童子唱的：「手拉手，圍成圈，載歌載舞，歡欣喜悅。」

〔註29〕因為升天童子已經擺脫塵世的負擔，浮士德將和他們一起成長，進入更高的境界。

〔註30〕《馬太福音》第18章第3節：「我實在告訴你們，你們若不迴轉，變成小孩子的樣式，斷不得進天國。」

Die jüngeren Engel

Ich spürsoeben,

Nebelnd und Felsenhöh,

Ein Geisterleben

Regend sich in der Näh.

Seliger Knaben

Sehich bewegte Schar.

Los von der Erde Druck,

Im Kreis gesellt,

Die sich erlaben

Am neuen Lenz und Schmuck

Der obern Welt.

Sei er zum Anbeginn,

Steigendem Vollgewinn

Diesen gesellt!

升天童子

我們愉快地迎接

這尚未成熟的來者[註31]；

我們因此而履行

天使的承諾。

裹住他的繭殼[註32]，

我們為他剝下。

神聖的生活，

使他變得美麗高大。

〔註31〕指浮士德。

〔註32〕年輕的天使們把浮士德交給升天童子，升天童子便履行對天使的承諾，幫助浮士德擺脫凡人的血肉之軀而淨化。如同破繭而出的蛹，將成為蝴蝶一樣。

Die seligen Knaben

Freudig empfangen wir

Diesen im Puppenstand;

Also erlangen wir

Englisches Unterpfand.

Löset die Flocken los,

Die ihn umgeben!

Schon ist er schön und groß

Von heiligem Leben.

崇拜聖母馬利亞的博士[註33]（在至高至潔的石室中[註34]）

這裡視野開闊，

精神昂揚。

遠方一群婦人[註35]

朝向上界飄蕩；

中央的一位

頭戴星冠[註36]，光彩照人，

那是天國的女王[註37]……

我感受到了她的輝煌！

〔註33〕崇拜聖母馬利亞的博士的出場是為了迎接榮光聖母降臨，並為永恆的女性作伏筆。與其他神父不同，他是唯一能與天使在一起的凡人。

〔加註〕「博士」是比神父高一級的稱號，天主教中對於能被尊稱「博士」的，須符合三條件，即聖德超凡、學問高深、並經由教宗宣布。

〔註34〕象徵對於永恆的認識達到最高層次。

〔註35〕懺悔的婦人們。

〔註36〕《若望默示錄》第12章第1節：「那時，天上出現了一個大異兆：有一個女人，身披太陽，腳踏月亮，頭戴十二顆星的榮冠。」

〔註37〕指聖母馬利亞。

Doktor Marianus (in der höchsten, reinlichsten Zelle)

Hier ist die Aussicht frei,

Der Geist erhoben.

Dort ziehen Fraun vorbei,

Schwebend nach oben.

Die Herrliche mittenin

Im Sternenkranze,

Die Himmelskönigin,

Ich sehs am Glanze.

【第三段】

〔狂喜〕

世界至高無上的女王！

幽藍的蒼穹

浩瀚無際，

讓我窺見你的神奇！

請溫柔而莊嚴地接受

那感動男子心胸的一切，

他恭敬地向你奉獻，

心懷神聖的愛的喜悅。

Höchste Herrscherin der Welt!

Lasse mich im blauen,

Ausgespannten Himmelszelt

Dein Geheimnis schauen.

Billige, was des Mannes Brust

Ernst und zart beweget

Und mit heiliger Liebeslust

Dir entgegenträget.

當你發出崇高的命令，

我們的勇氣會勢無阻攔；

當你撫慰我們，

我們的熱情會立即平緩。

Unbezwinglich unser Mut,

Wenn du hehr gebietest;

Plötzlich mildert sich die Glut,

Wie du uns befriedest.

崇拜聖母馬利亞的博士與合唱隊

至純至潔的處女，

受享尊榮的聖母，

天賜我們的女王，

崇高等同眾神！

Doctor Marianus und Chor

Jungfrau rein im schönsten Sinn,

Mutter, Ehren würdig,

Uns erwählte Königin,

Göttern ebenbürtig.

〔榮光聖母飄然而至〕

合唱隊

完美無瑕的處女，

你不拒絕

那些易受誘惑的人

懷著信心向你走近。

他們意志薄弱，

難以挽救地步入歧途。

有誰憑一己之力

掙脫了欲望的桎梏？

踏上了傾斜光滑的土地[註38]，

滑下去多麼迅速！[註39]

〔註38〕形容肉慾的誘惑。

〔註39〕此處意指失足，或因墮落、失節而誤入歧途。據《創世紀》第3章所述，人類的第一次墮落，是源於人類祖先亞當和夏娃受到魔鬼誘惑偷吃禁果，從而被上帝逐出樂園。因此也可以說，人的失足開始於誘惑。

Chor

Dir, der Unberührbaren,

Ist es nicht benommen,

Dass die leicht Verführbaren

Traulich zu dir kommen.

In die Schwachheit hingerafft,

Sind sie schwer zu retten;

Wer zerreißt aus eigner Kraft

Der Gelüste Ketten?

Wie entgleitet schnell der Fuß

Schiefem, glattem Boden?

懺悔的婦人們與悔罪女–格蕾琴

你向高處飛升，

去那永恆的王國，

請接受我們的祈禱吧，

你，無與倫比，

你，心懷憐憫！

Chor der Büsserinnen

Du schwebst zu Höhen

Der ewigen Reiche;

Vernimm das Flehen,

Du Gnadenreiche!

Du Ohnegleiche!

罪孽深重的婦人[註40]（《路加福音》第7章第36節）

憑著愛，

我把眼淚當作香膏，

滴落在聖子的雙腳，

不顧法利賽人的嘲笑[註41]，

憑著那只瓶子，

我把濃郁的香油傾倒[註42]，

憑著一頭秀髮，

我輕輕拭乾神聖的雙腳[註43]─

〔註40〕此段內容出自《路加福音》第7章第36至50節。「罪孽深重的婦人」指抹大拉的馬利亞，曾為妓女。

〔原註〕《路加福音》第7章第36節中的一位不知名的悔罪女，她用眼淚為耶穌洗腳，再以香膏塗抹：後與《路加福音》第8章第2節、《馬可福音》第16章第9節，及《約翰福音》第20章第1節相混淆，變成了「抹大拉的馬利亞」。

〔註41〕《路加福音》第7章第39節：「請耶穌的法利賽人看見這事，心裡說：這人若是先知，必知道摸他的是誰，是個怎樣的女人，乃是個罪人。」

〔註42〕《路加福音》第7章第37節：「那城裡有一個女人，是個罪人，知道耶穌在法利賽人家裡坐席，就拿著盛香膏的玉瓶…」

〔註43〕《路加福音》第7章第38節：「站在耶穌背後，挨著他的腳哭，眼淚溼了耶穌的腳，就用自己的頭髮擦乾，又用嘴連連親他的腳，把香膏抹上。」

Magna peccatrix (St. Lucae VII, 36)

Bei der Liebe, die den Füßen

Deines gottverklärten Sohnes

Tränen ließ zum Balsam fließen

Trotz des Pharisäerhohnes;

Beim Gefäße, das so reichlich

Tropfte Wohlgeruch hernieder;

Bei den Locken, die so weichlich

Trockneten die heil’gen Glieder –

撒瑪利亞的婦人[註44]（《約翰福音》第4章）

憑著這口古井[註45]，

亞伯拉罕曾飲[註46]過畜群[註47]，

憑著這只水罐[註48]，

它曾滋潤救主的嘴唇，

憑著這清澈的泉水，

它滔滔不絕，永遠純潔，

從這裡源源湧出，

流過整個世界─[註49]

〔註44〕按原註，《約翰福音》第4章中到雅各井打水的婦人，耶穌向她談論喝了使人永遠不渴的活水。

〔註45〕《約翰福音》第4章第12節：「我們的祖宗雅各將這井留給我們，他自己和兒子並牲畜也都喝這井裡的水…」

〔註46〕此「飲」字作動詞解，讀音（yìn），意為給牲畜水喝。

〔註47〕亞伯拉罕是以色列人和阿拉伯人的祖先，當時農業應該很不發達。因此，亞伯拉罕依靠放牧為生，並且還僱傭了許多牧人幫自己放牧。

〔註48〕《約翰福音》的4章第28節：「那婦人就留下水罐子，往城裡去…」

〔註49〕耶穌向撒瑪利亞婦人揭示活水的真義：「凡喝這水的，還要再渴；人若喝我所賜的水，就永遠不渴。我所賜的水要在他裡面成為湧流的泉源，直湧到永生。」

Mulier Samaritana (St. Joh. IV)

Bei dem Bronn, zu dem schon weiland

Abram ließ die Herde führen;

Bei dem Eimer, der dem Heiland

Kühl die Lippe durft’ berühren;

Bei der reinen, reichen Quelle,

Die nun dorther sich ergießet,

Überflüssig, ewig helle

Rings durch alle Welten fließet -

埃及的馬利亞[註50]（《使徒行傳》）

憑著這片聖地，

他們在這裡埋葬了我們的主，

憑著那只手臂，

它警示地將我從門裡推出，

憑著四十年間

我在沙漠里誠篤的悔悟，

憑著我在沙土上

寫下的神聖遺書─

〔註50〕根據耶穌會編撰的《使徒行傳》，埃及的馬利亞原來過著放蕩的生活。她有一次和許多年輕男子一起旅行，從居住的城市亞歷山大出發前往耶路撒冷的聖墓教堂，為的是親吻神聖的十字架。但在教堂門口卻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推了出來，她認為是被上帝阻止進入教堂的。於是便向聖母祈禱，告解中聽見聖像裡傳來聲音告訴她，希望她能度過約旦河，隱居在荒漠之中。從此她便心甘情願在沙漠懺悔，苦修48年度過餘生，臨死前在沙土上留下了遺言。

〔加註1〕遺書的內容是：「佐西瑪神父，請將卑微的瑪利亞的遺體埋在這地方。讓塵土歸於塵土，請為我向主祈禱，我於四月的第一天，亦即我們的主受難節的當天晚上，在領受了基督的聖體聖血之後離開此世。」

〔加註2〕埃及的馬利亞的生平是由耶路撒冷宗主教聖索中羅尼記錄下來的。有一次，有一位修士司鐸–佐西瑪長老，在大齋期穿過約旦河，走了二十一天的路，進入曠野。他突然看到一個人，此人身體枯槁，赤身露體，頭髪像雪一樣白，那人一見到佐西瑪長老，轉身就逃。長老追了很長一段路，直到那人在一條小溪旁停了下來，說：「佐西瑪神父，為了主，請寬恕我。我不能轉身面對你，因為我是個赤身露體的女人。」佐西瑪將自己的斗篷丟給了她，她披上斗篷，轉身面向長老。令長老感到驚奇的是這個他不認識的女人竟說出了他的名字。在長老的一再要求下，她將自己的生世告訴了長老。

Maria Aegyptiaca (Acta Sanctorum)

Bei dem hoch geweihten Orte,

Wo den Herrn man niederließ;

Bei dem Arm, der von der Pforte

Warnend mich zurücke stieß;

Bei der vierzigjährigen Buße,

Der ich treu in Wüsten blieb;

Bei dem seligen Scheidegruße,

Den im Sand ich niederschrieb –

三婦人

對那些罪孽深重的婦人

你不拒絕她們向你走近，

你讓她們通過懺悔

達到永恆的境界[註51]，

請也眷顧這善良的靈魂，

她僅一次失足，

不要因此產生懷疑，

請賜予她寬恕[註52]！

〔註51〕贖罪女子們通過悔過和皈依得到神的寬恕。

〔註52〕一說是三個悔罪女分別得到各自的神恩，現在一致為格蕾琴的靈魂請求寬恕，因為她只犯了一次錯誤，而且是無知的。另一說是請求聖母恩准格雷琴援救往日的情人浮士德。

Zu drei

Die du großen Sünderinnen

Deine Nähe nicht verweigerst

Und ein büßendes Gewinnen

In die Ewigkeiten steigerst,

Gönnauch dieser guten Seele,

Die sich einmal nur vergessen,

Die nicht ahnte, daß sie fehle,

Dein Verzeihen angemessen!

悔罪女–格蕾琴（走近聖母）

你，無與倫比，

你，光芒四射，

你低頭俯視

我的幸福歡樂[註53]。

往日的愛侶

洗盡了污漬，

踏上了歸途。

〔註53〕此段描述格蕾琴祈禱時的心靈回響。對照第一部《城牆角》格蕾琴對痛苦聖母的禱詞：「請垂下聖臉，慈悲的俯視我的災難！」

Una Poenitentium (sonst Gretchen genannt. Sich anschmiegend)

Neige, neige,

Du Ohnegleiche,

Du Strahlenreiche,

Dein Antlitz gnädig meinem Glück!

Der früh Geliebte,

Nicht mehr Getrübte,

Er kommt zurück.

升天童子（環行著走近）

他身強體壯[註54]

超過了我們，

他會慷慨報答

我們的呵護與忠心。

我們久已脫離

塵世的眾生；

這位飽學之士

會教導我們[註55]。

〔註54〕《哥林多前書》第15章：「所種的是羞辱的，復活的是榮耀的；所種的是軟弱的，復活的是強壯的。」

〔註55〕浮士德畢生經驗豐富，當他神化以後，升天童子希望向他學習。但他本人仍然需要被教導，所以格蕾琴才會在下一段說：「且讓我為他指點。」

Selige Knaben (in Kreisbewegung sich nähernd)

Er überwächst uns schon

An mächtigen Gliedern,

Wird treuer Pflege Lohn

Reichlich erwidern.

Wir wurden früh entfernt

Von Lebechören;

Doch dieser hat gelernt,

Er wird uns lehren.

悔罪女–格蕾琴

這位新來者尚不知曉

他為高尚的精靈們[註56]環繞，

新鮮的生命正注入於他，

他已具有了神聖的相貌[註57]。

看吧，他完全拋棄了

塵世軀殼的枷鎖，

從天國的衣袍下

青春的偉力開始迸射！

且讓我為他指點，

嶄新的時光依然令他眩惑[註58]！

〔註56〕指升天童子。

〔註57〕浮士德已潔淨的靈魂。

〔註58〕浮士德憑著自己的堅強的意志而獲救，這得歸功於格蕾琴的感召。

Una Poenitentium (Gretchen)

Vom edlen Geisterchor umgeben,

Wird sich der Neue kaum gewahr,

Er ahnet kaum das frische Leben,

So gleicht er schon der heiligen Schar.

Sieh! Wie er jedem Erdenbande

Der alten Hülle sich entrafft

Und aus ätherischem Gewande

Hervortritt erste Jugendkraft!

Vergönne mir, ihn zu belehren!

Noch blendet ihn der neue Tag.

榮光聖母[註59]

來吧，請你升至更高的境界[註60]！

他會知道你，他會追隨你[註61]。

〔註59〕被頌揚的，帶有神聖光環的聖母。在神祕的永恆之愛中，歌德讓聖母瑪利亞出場代表神的最仁慈、最溫柔的屬性。

〔註60〕此處指的境界或領域，是依據對天主的信仰和獻身所達到的理解程度。

〔註61〕榮光聖母雖早已登場，但他只說了這兩句話。就全劇而論，這兩句意義分外重大。「他會知道…」當然不是通過一般的感官，而是通過淨化後的靈智，來感覺格雷琴得到寬恕後所享受的天福。

Mater Gloriosa

Komm! Hebe dich zu höhern Sphären!

Wenn er dich ahnet, folgt er nach.

合唱隊

來吧！

Komm!

崇拜聖母馬利亞的博士（匍匐朝拜）與合唱隊

所有脆弱、懺悔的生靈[註62]，

擡起頭，仰望救主[註63]的眼睛，

你會心生感激，超脫凡塵，

受享至福的命運[註64]。

每一顆善良的心靈

都樂於為你效命；

處女，聖母，天后，女神，

永遠保佑我們！

〔註62〕懺悔的生靈中包括浮士德。本來 ，在更高的意義上，浮士德無可懺悔。格雷琴事件以後，譴責所造成的創傷已經平復。對於菲勒蒙和包喀斯[加註]的粗暴行為也不過深為不安而已。但是，在最高的審判臺前，每個悔改的心靈都難免誠惶誠恐，感覺自己有所不足。

〔加註〕在第五幕開場寫一對平凡的老夫婦菲勒蒙和包喀斯。這兩個名字原是傳說中佛律癸亞（小亞細亞西北部古國）的一對老夫婦的名字。化裝前來雲遊的宙斯和荷米斯受到他們倆的款待，便把他們的茅屋變成廟宇，讓他們當祭司，並滿足他們同時逝世的願望，變成兩棵連枝樹。歌德1831年6月6日對艾克曼說：「我的菲勒蒙和包喀斯同那兩位古代的老夫婦及其傳說都毫不相干。我借用了他們的名字，用意不過借此提高劇中人物性格。劇中兩位老夫婦及其相互關系和古代傳說中的有些類似，所以適合用同樣的名字。」

〔註63〕「救主」是耶穌基督的一個名字和頭銜，經由祂的贖罪，為全人類提供救贖和救恩。

〔註64〕懺悔者在對救主的仰望及永恆的愛的關照下得到提升。

Doktor Marianus (auf dem Angesicht anbetend)

Blicket auf zum Retterblick,

Alle reuig Zarten,

Euch zu seligem Geschick

Dankend umzuarten.

Werde jeder bessre Sinn

Dir zum Dienst erbötig;

Jungfrau, Mutter, Königin,

Göttin, bleibe gnädig!

神秘的合唱[註65]

萬事曇花一現，

轉頭成虛幻[註66]；

力不從心之事，

至此得圓滿[註67]，

不可言喻之事，

至此得實現[註68]；

永恆的女性[註69]，

引領我們升入天國[註70]。

〔註65〕由眾神父、眾天使、眾悔罪女、升天童子和博士合唱的主題歌，歌詞神秘地表達了貫穿本場的基本精神。即永恆的愛寬恕一切、頌揚一切，從而把人間和天國連接起來。

〔註66〕浮士德在下部第一幕《宜人的佳境》一場末尾說過：「我們是在五彩折光中感悟人生」。這就是說，與神性相一致的真實．永遠不可能直接為我們所認識，我們只能在折光中、例證中、象征中、個別相近的現象中去觀察它。因此，現象世界所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作為其基礎的持久本質的映影。

〔註67〕我們在現象世界所感知的一切，在各方面都是不充分的，我們在短暫的人生中，不可能使我們自身的本質完善。只有在永恆的生存中，我們所尋找和追求的圓滿境界才能發生而成為現實。

〔註68〕世人由於努力而犯錯誤，能從「永恆的愛」獲得拯救，這在人間是不可言說的、莫名其妙的，但在天國卻是十分明顯的、理所當然的，從而成為事實。

〔註69〕我們並不能憑借自身的力量，去接近真實的存在，達到倫理上的圓滿境界。只有靠外來的力量，我們才能解脫感官的束縛和凡胎的累贅。這些力量可以叫做寬恕、恩寵和愛，它們在「永恆的女性」身上得到最純潔、最完美的形式。為了「永恆的女性」這個概念便於理解，作者選取聖母瑪利亞作為它最高的標準．並在格雷琴和海倫身上找到它在塵世的兩個象喻。

〔註70〕「永恆的女性」在瞬息人生作為神的唯一象征，向我們宣示了「永恆的愛」，便像格雷琴接引浮士德一樣，把我們引到了不可言說、也不可想象的領域。深奧、崇高、莊嚴、博大的史詩《浮士德》就此在神秘的合唱中落幕。

Chorus mysticus

Alles Vergängliche

Ist nur ein Gleichnis;

Das Unzulängliche,

Hier wirds Ereignis;

Das Unbeschreibliche,

Hier ists getan;

Das Ewig-Weibliche

Zieht uns hin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