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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5/15 11:10:20瀏覽424|回應0|推薦0 | |
潘偉念一路上都在盤算著,等會兒到達林戈先生的食品廠時,該怎麼編一個毫無破綻的理據,來勸嚇和說服那幫正罷工的工人,好將被工會貼了封條的,工廠中唯一有價值的那台包裝機弄到手。 一旁坐著的,是潘偉念臨急拉伕,今早剛巧來公司向他推銷房地產的熟人琳達。 打扮莊重的琳達,每每講起話來都喜歡捲著舌頭說英語,而且講得口舌生花,頭頭是道。於是在這臨時無備的情急之下,潘偉念決定請琳達跟著他前往,臨時去假冒一下律師。這也只能是潘偉念在措手不及的緊急事態下所能採取的下下之策。 這家已經被罷工工人用繩索圍起來的食品廠大門前,罷工的工會在兩邊牆上扯起寫著:「罷工正在進行中」和「我們為我們的權益而抗爭!」兩幅大布條。工人們或席地而坐,或乾脆躲到那些沿著廠房牆根,用破舊帆布片撐起的篷帳內呼呼大睡。工廠的大鐵門緊閉,重重地加了好几道鐵鎖和封條。那個本不屬於罷工團體的穿深藍制服的門衛,也因為暫時喪失了工作崗位而只能坐在門口的石階上與工人們用汽水瓶蓋下棋。潘偉念的車子停下時,門衛也不失職守地上前問詢。 「我找伊迷溜˙卡加南多。」潘偉念想起了清早急急打電話給他的這家工廠的老板林戈先生的話︰「… …工會終於採取行動了。除了關閉工廠,我已別無選擇。幸好那天您堅持我的負債重組必需給您簽下那張機器設備所有權的轉讓文件,這樣足可證明我已將那台包裝機轉讓抵押給了您。您快去吧,最好還帶個律師,跟工會去爭取,看看能否將那台機器弄出來。那東西市值超過六、七十萬,抵我欠貴公司的帳也盡夠了。如果您要的是現金,將來有條件的話,我也可以用現金將機器贖回… …那工會的頭目蔭米溜‧卡加南多,是全菲聯盟工會的成員,讀過書的… …」 「找你呢,巴咧蔭米溜!」門衛回頭沖那破棚子叫了幾聲。一個穿著汗衫牛仔褲的黑瘦年輕人,手中捏著一塊「班里薩」(菲早點面包)撩起篷帳的破遮簾,有點不太情願地走了過來。 「你是工會負責人嗎?我代表好味食品原料公司找你談談。」潘偉念介紹著:「這是我們的代表律師琳達˙索那諾小姐。」 站在一旁的琳達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按著潘偉念剛才在車上跟她作出的簡短情況說明,很急智地配合著:「我的當事人需要與你談談目前遭你們工會查封的工廠不動產的債權問題。」 那個叫蔭米溜的年輕人表情一下子凝重起來,他把手上的「班里薩」塞給了一個好奇地走過來看熱鬧的小男孩,拍了拍手上殘留的麵包屑,正色地說:「在這里不方便談,找個地方坐吧,到附近的麥士快餐廳如何?」蔭米溜接過旁邊人遞給他的一件花格子襯衫,邊穿邊走向對面大街上的那家以一個大形「M」字母為標誌的餐廳,好像早認準潘偉念他們一定會跟著過來。 這家餐廳正如蔭米溜所提示的,很適合作私人會晤或談判。在用長靠背椅隔成的卡座裡,蔭米溜很客氣地只要了一杯咖啡。潘偉念想起剛才蔭米溜手上還未到口的「班里薩」,於是叫了一份醃肉煎蛋飯,推到了蔭米溜面前。蔭米溜也不推辭,斯斯文文地用刀叉慢慢地吃起來… … 潘偉念啜了口手上的熱咖啡,環視了一下冷清的餐廳,似是有意無意地感嘆:「生活真是難哪,不是嗎?原來這樣簡單的早餐也用不了十几二十披索,現在卻要五、六十披索了。看來政府規定的兩百多批索基本日薪,真的很難維持基本的生活費用了… …」,「可不是麼,」一旁的「律師」琳達也接上了嘴:「現在經濟大環境是越來越糟了,很多工廠都很難生存,我們律師行內所授理的案子中,有很大部份最後都是由銀行來接管公司,再由銀行將公司所有不動產設備賤價拍賣出去,於是勞資雙方都沒得到任何好處。」到底是經紀人的口舌,琳達一下子就將話切到了正題。 「工會凍結工廠的不動產是有理可據的。」沒想到外表看起來敦厚老實的蔭米溜還頗「胸有點墨」:「自從加入WTO,全球化的市場經濟使得我們這樣原已是經濟弱勢的國家更不能抵擋開放市場後所帶來的競爭。工廠開工不足、生意慘淡,老實說也不能全歸罪廠方經營者。我們舉行罷工和查封工廠的機器設備,為的也是保障工人的利益… …當然,我還不很了解你們今天來的目的。我們工廠有六十几個工人,而所有薪資補償和工廠倒閉後的工人遣散費,全都押在這些機器設備上了。我們的老板早前已從工廠樓上的住家搬了出去,聽說他的房產和車子都賣了。我擔心他已沒有能力再償還工人們所要求的遣散賠償。工會不得不採取凍結工廠財產的手段,而這些機器設備將會由我們工會來拍賣… …」潘偉念有點意外,這個蔭米溜看來真的不是省油的燈,不僅態度從容,說起道理來也一套一套的。潘偉念於是從手中的大信封袋中抽出了一份文件:「這是貴工廠老板兩個月前與我簽下的機器設備轉讓契約,他因欠我們公司的債務太多,所以必須以機器設備來作抵押。你可看看下面貴公司法人的簽名和簽署日期… …」在說這番話時,潘偉念心中其實很虛,擔心著這種只存在於同僑生意人之間的信用承諾而非具有實質法律約束力的文件,會否引起頗有見識的蔭米溜生疑?幸好這時琳達也及時地以行家的口吻補充說:「這事原可以遲點等法庭排期,按法人的權益先後次序來處理。但我們嫌這樣太麻煩,時間也會拖得很長。所以,今天我們來,是想取得你們工會的理解和合作,來履行這份契約,讓好味食品原料公司取走應屬於他們權益的機器設備。」 蔭米溜將最後一口醃肉慢慢地細嚼,嚥下,並習慣性地將一小撮飯留在盤中,然後探著身子,認真地看著文件。潘偉念和琳達都屏息等著… … 「… …啊,原來是這樣。」沒想到蔭米溜倒十分明理。潘偉念和琳達兩人都松了口氣。「… …我完全能夠理解,我也懂得些法律的。」蔭米溜想了想,仍舊表情為難地說:「可你們知道的,工會已查封了整個工廠和機器設備,我個人雖還可勉為其難,向工人們盡量解釋這些法律上的問題。但站在勞工的立場,這樣讓外人無條件地將設備拖走,對罷工的工人們來說,未免太不公平了。鑑於法律和人道立場,除非,有其他更好的兩全其美方法… …」蔭米溜看來還是個談判的好手,話語強硬中處處留有餘地。 「… …啊,啊,法律的事我可不太懂,你還是同我的律師談罷,我正有個重要的電話要打,失陪一會了。」此時潘偉念已覺得事情已基本進展順利,接下來要做的,便是速戰速決,他得趕快去聯繫一輛貨運卡車,在事情談妥的第一時間內,及時地將機器運走。於是潘偉念便編了個借口離開。留下「律師」琳達和蔭米溜,讓他們倆私下去談那些後續敏感的細節。 三十分鐘過後,潘偉念重又回來了,卻看見「律師」琳達和工會領袖蔭米溜有說有笑,儼然像對相識多年的老朋友。 琳達說,蔭米溜提議,讓潘偉念先生以個人名義,樂捐一筆現金款項給他們的工會。這是基於理解和同情勞工的立場。然後,蔭米溜負責去向他的罷工群眾解釋及說服工會同意打開工廠大門,讓潘偉念將那台屬於好味食品原料公司的包裝機運走。 有著犀利口舌的琳達,很禮貌地與蔭米溜討價還價,最後以四萬批索的捐款數目達成共識。潘偉念當即豪爽地表示:他這就去附近的朋友處籌借現金,並答應,會盡力在最短的時間內,幫工會為目前還封存的另外幾部舊機器尋找買家。這個承諾當然也是為了讓蔭米溜覺得雙方的合作,未來還會有持續發展的空間。 當接下了潘偉念給的四萬批索現金之後,蔭米溜便領著潘偉念和琳達,一起返回了原先的工廠。這時,潘偉念看到剛才他用電話招來的大貨運卡車也已停在不遠的街口上。 蔭米溜上前與幾個圍上來的工人私語了幾句,然後跳上工廠大門前的台階,揮著手大聲地向眾人宣佈: 他已成功地說服債權人潘偉念先生,在拖走「好味食品原料公司」所擁有的機器設備之前,捐出兩萬批索現金給「我們大家的工會」。 「馬武嗨(菲語:萬歲!)聯盟工會!… …工友們,讓我們先打開大門,幫潘先生將包裝機拆下並裝上貨運卡車,然後再一起去喝一杯!」蔭米溜說著,還朝潘偉念和琳達這邊擺了擺手。不用說,那另一半的捐款已悄然落入蔭米溜‧卡加南多的私人口袋中… … 「馬武嗨!」罷工的工人們都情緒高漲起來,七手八腳分頭去找工具和傢伙幫忙拆卸機器… …天黑時,那台包裝機已順利地送進了潘偉念公司的倉房裡。 琳達˙索那諾「律師」,事後也如預期,獲得潘偉念所贈的一封現金大紅包。琳達除連聲道謝之外,還讓潘先生今後如有需要,請盡管找她。 幾星期過後。有一天,潘偉念意外地接到林戈先生打來的電話:「… …您答應過我可以隨時將那台包裝機贖回的… …明天我會過來,跟您將我過去所欠的債務清算一下,然後將機器拉回來… …我現在已換了新廠址,連商號也換了… …」 潘偉念終於恍然大悟:自己在不自覺中竟參與了一場看似無形實卻有兆的商場遊戲。然而,精明的他仍還是百思不解: 究竟在這場遊戲中,誰,才是真正的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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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