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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白雪(之二)
2007/05/06 10:49:01瀏覽342|回應0|推薦2

 

    一位遠居海外的老同學,這天,為了矜雪,當然也是為自己的生意,回到了家鄉小城。老同學剛開了一家店,需要一位負責的店長,而單身的矜雪正好合適。几年前矜雪臨離開菲律賓時給她打了電話︰... ... 我還是決定回去,主要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我留在此地的難度大,而是因為,我自己覺得,這樣,事情會比較簡單... ...」。於是,所有的委屈﹑不幸皆化成輕輕的一聲嘆息,矜雪就此回鄉了。几年來,只听說她恢復了原來的戶籍和工作,更加刻板認真地過著日子。

... ...喂,矜雪嗎?」老同學一到達就往矜雪的辦公室打電話。「... ...是妳,... ...回來啦?」矜雪馬上認出老同學的聲音。「過來吧,我有要緊事找妳。」老同學說。「我也有事跟妳說,不過現在不行,等下班吧?」「... ...咦,這不都下午四點了嗎?」「但我們四點半才下班。」「能否先走一步?」「不行啊,我們公司現在只有我一個人... ...還是等下班吧,下班吃完飯我就過來。」「... ...好吧。」這個矜雪,怎麼還是那麼的「四角」(不善變通)!

黃昏時,矜雪來了,明顯比過去胖了許多,鬢髮上隱隱可見白霜。當年那淡然的明麗還依稀可辨,但眉宇間時而閃過的一絲滄傷與執著,透露了一點信息︰彷彿如今已沒有任何事可以讓矜雪感到意外,也沒有任何消息可叫這顆心雀躍了。

老同學為矜雪泡了杯茶,問了些無關緊要的話。矜雪端著杯,漫漫地應著,但眼光卻望著窗外,好像正想著心事,想著如何開口而不至於驚動對方,並可以講得讓對方真正明白及理解她的心跡。

... ...我,... ...結婚了。一星期前的事。」矜雪慢慢地說。老同學嚇了一跳。「是個義大利人,叫... ...嗯,叫馬~里奧。」矜雪把「馬」字拖得很長,像在叫著一個中文名字︰「姓... ...什麼... ...里尼(... ... nini)... ...反正義大利人很多都姓什麼‘里尼’。也屬雞,五十七歲了。」老同學不禁莞爾─她還是第一次听人以中國屬相來稱洋人的歲數,覺得挺新鮮。「還記得李林嗎?那個到澳洲讀書的初中同學,給介紹的... ...」看著老同學從先前的吃驚,轉成一臉狐疑的表情,矜雪有點不安了,像個好心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那樣的,事情並不是別人想像的那樣。馬里奧是住在澳洲的義大利人,是李林的鄰居,一個老實的建築工人。早年工傷,腿雖有點瘸,但對日常生活影響還不算大,倒是去年太太和唯一的女兒在車禍中死了,馬里奧頓失生活倚靠,是個很可憐的人。李林上個月回國出差,也把馬里奧帶來中國,說是來散心,但目的卻是想找一位生活伴侶。李林事前給我打過電話,讓我在他辦事期間代為照顧馬里奧。就這樣,我生平第一次認識了個洋人... ...」矜雪呷了一口茶,因為終於能將馬里奧的出處解釋完整而覺著寬慰。

「馬里奧很胖,體形超大,紅紅的臉龐,藍灰色的眼睛,很像聖誕老人(其實,對於洋人,我也只對聖誕老人印象深點。)也許同樣不諳英語吧,馬里奧與我在一起時總是微笑而不多言,這倒讓我感到自在。」矜雪說話時總看著窗外,好像更關心的是窗外那些晚歸的倦鳥。

「我將馬里奧安排住在舊市區的老酒店里,因那兒的環境不錯,也近我家,照顧起來會方便些。」矜雪收回眼光,底頭又喝了一口手中的茶,接著說︰「馬里奧窮,這我知道,但他畢竟是老外,言語又不通,我只能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窗外的晚霞落了,倦鳥也已不見蹤影。廳中有點暗「啪」的一聲,老同學開了燈,廳中一下子亮了起來。矜雪看著頭頂上雕著許多小銅樹葉的仿古吊燈緩緩地說下去︰「辦完入住手續後馬里奧竟將所有的證件和帶來的金錢用一個小袋裝著就塞給了我!這讓我有點惶恐,搜索枯腸,用盡所學懂的簡單英語,只想告訴他︰這些東西,對隻身在外的人來說,有如生命般的重要,萬不能隨便交予他人。馬里奧搖搖頭,攤攤手,說什麼也不肯收回。妳說,他怎麼能那樣輕易地就信任一個異鄉剛結識的人呢?」矜雪的目光漸漸地溫柔起來︰「馬里奧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他還患有嚴重的糖尿病。我只能帶著他在舊市區的街上走走。馬里奧並不象電視上看到的那些老外,對所謂的‘中華文化’沒有特別濃厚的興趣。他只喜歡跟著我,稀奇地到處看﹑喜歡嘗試不同的食物。但我後來才發現,他根本不喜歡我們的食物。」這時,老同學給矜雪早已變涼的茶杯中加了一點熱水,動作很小心,生怕打斷矜雪的回憶。

「 有一次,我帶著馬里奧到‘必勝客’(Pizza Hut) 餐廳,他一口氣點了一大盤批薩﹑兩大碟義大利面和一大缽的可樂。我怕他吃太多油膩和過量的糖份,會影響健康,想阻止他,但當看到他深邃的眼里流露出孩子般的無邪與哀求時,我的心就軟化了... ...那天竟讓他將所有的東西都吃個精光!」老同學想像著馬里奧吃批薩時歡喜的樣子一定更像紅光滿面的聖誕老人... ...

「回酒店的路上,我們經過一家婚紗攝影店,馬里奧站住了,看著櫥窗里的巨型結婚照,微笑地指著我,用義大利話說︰「Buon Cielo」(后來我才知道意思是︰美極了!),我當時好像有點理解他要說的意思。」老同學看著矜雪發光的眼神,努力想像著這兩個年齡加起來都一百多歲的異國男女,如何言語不通,卻在心靈上猜度著彼此想法的情景... ...這時,不知從哪里傳來隱約的琴聲,斷斷續續的,好像是剛學琴的孩子,反復練習著同一段曲子,有點笨拙,但十分堅持。

「像先前几日那樣,我把馬里奧送回酒店后正準備回家,可馬里奧讓我再坐會兒,他從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一個皮夾,里面有几張像片。馬里奧讓我看了,比劃著說︰‘Maria’﹑‘Luisa ’又指指自己。噢,是他的妻女。我點點頭,表示我知道。‘They are all die. (她們都死了)’馬里奧用不嫻熟的英語沙啞地說,眼中含著淚,大半會兒說不出話來... ...」矜雪突然有點哽咽,便站起身來,去拉開那扇向海的落地窗,一股涼涼的海風吹了進來。

「那晚大約十一點鐘,酒店人員給我來了電話(登記房間時報了我的電話。)讓我快過去︰‘那個老外出事了!’我大驚失色,急急趕到酒店,酒店醫生說馬里奧剛才噁心﹑嘔吐又腹痛﹑頭痛,應該是糖尿病酮中毒(因看到床頭有馬里奧平時服用的降血糖藥物。),這可能是胃腸功能紊亂所致,最好是馬上送院治療。」望著遠處海上點點的燈光,矜雪彷彿又看到了那晚救護車頂不停閃爍的紅燈︰「送院的途中,臉色發白的馬里奧,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像在緊緊抓著最後的希望。我突然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一種似曾相識又怯於面對的感覺。我輕輕拍了拍馬里奧的手,對他說︰‘放心吧,有我在呢。’馬里奧眨了眨眼,好像真听懂了我的話。那一夜,我一直守著馬里奧到天亮。也就在那一晚,我作了一個決定... ...」老同學顯然讓這故事感動了,竟忘了自己找矜雪來的真正目的。她也走到落地窗前,望著晃晃的海水和隔岸的燈火,猜想著故事的發展... ...

「我跟父母說了馬里奧的事,父母差點把手上拿著的飯碗都嚇掉了,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們這個‘老閨女’半生坎坷,竟要嫁給這樣的一個老外!我知道父母的憂慮。上半生的經歷對我來說太沈重了,我常對生命感到茫然和無奈。馬里奧讓我看到這世界上還有許多人比我不幸。我還有家人,有健康,還能予人幫助... ...。」矜雪恢復了平靜︰「... ...‘馬里奧至少還有一間舊房子’我盡量想讓父母放心。不就是照顧病人嘛,我會勝任的。況且馬里奧也不是全無生活能力,我將來也可以去做事啊,我們不用靠別人,這才是最重要的。」此時海面上有一艘快艇「突﹑突」地掠過,在黯黟的海面上劃出一道燦燦的水光。

「馬里奧出院后我領著他到澳洲領事館去辦理結婚用的身份核實,但到了領事館,才知道還有更意想不到的問題︰原來移居澳洲三十六載的馬里奧,竟還不懂得去辦理澳洲身分證,目前還只能算是義大利國民!那位澳洲領事館人員很認真地告訴我︰看來馬里奧將來回澳洲還真有點麻煩,因為拿的是義大利護照,而沒有返回澳洲的證件。馬里奧一直嘟噥著︰‘... ...我真的從澳洲來,我的家在墨爾本... ...’本來就紅紅的臉,這下漲得更像個大紅柿子。我一邊安憮著馬里奧,一邊向那位會說中國話的澳洲領事人員詳細地問明下一步該如何做,得到的答案是︰到義大利領事館辦理馬里奧的身份証明,這樣我們就可以去登記結婚了。至於將來馬里奧如何回澳洲,他一時也說不上來,但還是很熱心地給我留了電話號碼,讓我在需要時打給他。」矜雪說到這里頓了一下,「後來呢?」老同學顯然有點听得入迷了,很難想像一向不善人際應對的矜雪,竟會有如斯作為。

「當義大利領事館了解了我們的情況之後,領事人員很認真地跟我作了一次誠懇的談話,他們擔心我是否真正瞭解馬里奧的情況,抑或是別有用心。我對領事人員說︰我雖不太能听懂他說的話,但我很瞭解馬里奧的真實情況。我知道他需要我,我也願意照顧他。」這時矜雪的臉上有一種很自信的神情,一種只有對生活有了確定看法的人才有的篤定和胸有成竹。

「馬里奧教我說的第一句義大利話,竟然是‘grazie a te... grazie mille.(謝謝妳... ...真的謝謝!)。這是那天我們終於拿到結婚證時馬里奧一再對我說的。」矜雪淡淡地笑了︰「我們那晚給遠在北京的李林打了電話,馬里奧和李林說了很久,后來李林在電話中跟我道喜,并說從沒感受到馬里奧那麼開心過。‘馬里奧快樂瘋了’李林說︰‘他說妳是一個好心腸的女人,他要把他唯一的財產,他住的那間房子送給妳,但他希望妳能收留他... ...哈,哈... ...’李林還有公事走不開。‘從現在起,妳應該對馬里奧負責了。’李林還是那麼的幽默。」

對岸的燈火開始有點疏落了,海天的交接處顯出了一些曚曨。

「我把馬里奧接到我家,方便照顧也可替他省些開支。但復診時醫生告訴我︰最好盡早讓馬里奧回到澳洲去,因為上次出現的酮中毒症狀很可能會再引發其他的急性併發症。‘他最好去找過去為他看病的醫生。回到原來熟悉的生活環境,對病人會有好處。’醫生說。」矜雪望著大海,任憑海風掀起髮梢︰「我與先前那位澳洲領事館的先生通了好几次電話,他很同情我們的情況,經多方考慮,領事館建議馬里奧先以遊客身份前往澳洲,入境後再去當地移民局補辦身份證,然後我才能辦手續過去。」矜雪與老同學就這樣並肩站著,看著晨曦中醒來的大海,粼粼波濤映著漫天散去的朝霞,好似欲將這美麗的景緻攬入自己的胸膛。

「听說此趟回澳洲我還不能同行,馬里奧急得哭了,他就是弄不明白,他的妻子,我,為何就不能與他一同回家?他整晚握著我的手,流著淚說了許多話,但我只听懂了一句英語‘I need you!(我需要妳!)’我掰開馬里奧的手,將先前他交給我的美金和證件,放回了他的手中,用簡單的英語安慰他︰‘我明白。’‘我很快就來。’為讓他更放心,我從他手中抽出了大概可買一張到墨爾本的機票費,對他︰‘Well, this is for my ticket.’」。

「馬里奧走了,臨上飛機前還在不停地流淚,像個委屈的孩子。矜雪體貼地為他拭去淚水... ...」老同學望著天邊蓬勃而出的朝陽,還沈浸在無盡的遐想中... ...

「對了,妳不是說有要緊事跟我說嗎?」矜雪突然想到什麼。

... ...哦,... ...沒什麼了。... ...我覺得有點餓,到Pizza Hut吃點義大利面吧,當是向妳祝賀。」老同學提議。「別鬧了,一大早吃什麼義大利面,那東西我都會自己做了。我們還是去吃豆漿油條吧。」 

                                                         

                                                          

 

後記︰寫完此文,我給身在澳大利亞的矜雪打了越洋電話,問她兩年來過得可好?電話那頭傳來矜雪愉悅的但仍是淡淡的回答︰「沒什麼,都習慣了... ...明天我考駕照路試,有點擔心... ...上次沒考好... ...」。問馬里奧好麼?仍是淡淡的一句︰「... ...改不了饞嘴,也只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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