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嫩米色外套
2007/05/18 11:28:36瀏覽435|回應0|推薦2

鳳儀帶著小女兒莎莎走入茶樓時心情是有點鬱悶的。

晌午的時光,正是早茶與午餐的間歇時段。茶樓裏有點冷清,已沒了早茶市的喧囂和嘈雜,只得“叮叮﹑噹噹”的收拾碗碟和點心車“咯吱﹑咯吱”的聲響。一個侍者提高了嗓門,大聲地與隔得老遠的同事說話,講的大概是早茶時的某個客人︰“瞧她那付得戚(囂張)樣,只有身邊的那個賓妹(菲傭)才忍得了她!”邊說著,邊不停手地撤掉用過的檯布,鋪換上乾淨的,然後像雜耍那樣, “咚﹑咚﹑咚”,三下兩下,快速又準確地擺好了檯桌上的一套套杯﹑盤﹑碗﹑盞。雖然是口手並忙,但一看到有客人進來,還是條件反射地脫口招呼著︰“歡迎光臨!請問幾位?”那種忙亂過後突然生出來的閒暇和愜意,使他們對這時才到來的客人有一種接近感激的親切。

“麻煩您,三位。”鳳儀拉著口中唸唸有詞的五歲小女兒莎莎,在對著門的一張檯子坐了下來。鳳儀還特意選了個向門的位子,以方便看到每個進來的人。

自從上了幼稚園,莎莎便一天到晚地鬧著不上學,問起原由也不外乎像是“好悶哪,成日寫字。”或“好老舊(真老套)啊” … …這樣的童言稚語。開始時鳳儀還不以為然,總覺得,幼稚園嘛,大概也只是個過度階段,學的也多是些英文字母﹑兒歌什麼的,沒甚大不了。莎莎從小就由菲傭帶著,早已認得許多英文單字,也會唱英文兒歌。所以,莎莎偶爾缺課,鳳儀也不太在意,拉下的功課,便也由得家中菲傭羅絲,幫著補課教導。當初鳳儀到顧問公司挑選菲傭時,就是看中羅絲來港前是教師,希望將來可為莎莎補習功課。這事本來也無可厚非,可偏偏莎莎這學期的期終考試,英文成績竟不及格,這恐怕就要影響到明年的小學入學考試。如果真考不上好的小學,就意味著將來上優質中學的希望就渺茫了,然後還會影響到再遠一點的考大學 …這麼一想,鳳儀便不由得更加地憂心起來… …。

 “嗨,來得可真早啊!”什麼時候寶倫來了,鳳儀竟沒有看到。

“契媽!”莎莎乖巧地叫了一聲,一邊繼續不停地繞著桌檯轉,口中還“咿呀﹑咿呀”地唱著什麼。

“莎莎,過來。”寶倫向莎莎招招手。

What?”莎莎從桌子的那一頭又繞了過來,歪著腦袋問。

“妳瞧著孩子,都讓菲傭教了什麼英語。”寶倫說。“正統的英語是不該這麼說的。”她俯下身,對小女孩說︰“莎莎,問人話時應該說︰‘Pardon me.’而不要說‘What’聽到了嗎?”,“OK, 媽咪,我想去C.R”,“噢噢,又來了。是‘lavatory’。莎莎,廁所應該說‘lavatory’!”寶倫總喜歡在這樣的一些似是而非的字眼上表現出一種過份慎重的關注和近於儼苛的挑剔,而且還往往要帶著一種無可辯駁的堅持,好像懂正宗國語的人一開口就非得說“勞您駕”… …

寶倫對鳳儀平時放任菲傭去教導莎莎的做法也是很不以為然的︰“菲律賓人的口音太重了,也從來不注重英語中應有的優雅和修辭,就像我們鄉下人說國語,聽著就讓人覺得難受。”寶倫用一種很肯定的口吻指出︰“如果連會話都說不準,那當然也就直接影響到單詞的聽寫了。”這聽來確實是很有些道理,鳳儀這才隱約想起︰莎莎平時雖英文說得“呱呱”溜順,但好像也會將單詞後帶有“tion”的字,用很重的鼻音讀出,求人時好像也很少用“Would you please”這類客氣又有風度的話語… …

Would you please fill some water?” 後面突然有人用英語喚著侍者。鳳儀和寶倫都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身後的那張檯,有兩個大約二十來歲的女子。那個正面坐著,高舉著手呼喚的女子,有一雙大而黑的眼睛﹑豐厚的雙脣和棕色的皮膚。從她們的外型特徵,以及握筷子極不嫻熟的樣子,鳳儀和寶倫不難判定︰這是兩個菲律賓女子。

兩個菲律賓女子談得熱烈且專注,不時還發出“咯﹑咯﹑咯”的笑聲。話語“嘰哩咕嚕”還夾帶著英語,這與鳳儀家中的菲傭羅絲,還真是如出一轍。另外一個,與同伴面對面坐著,背向著鳳儀和寶倫。身穿一件嫩米色的外套,一頭順溜烏黑的長髮披在右肩上,說話時還傾著頭,雙手緩緩地順捋著頭髮。

侍者過來為她們的茶壺裏添了熱水,兩人忙不迭地說“Thank you!”。鳳儀看見那個背向著她們的長髮女子,甚至還微微地欠起身子。

“嘖﹑嘖,”寶倫看著那兩個菲律賓女子又不免心生感慨了︰“今天好像不是休假日嘛,怎麼這樣的時段也能相約飲茶?這些菲佣也是的,難怪顧主們會抱怨她們靠不住… …誒?” 寶倫突然發現︰那個背向著她們的長髮女子,身上穿著的那件嫩米色外套,竟與自己身上穿的名牌外套一模一樣!這未免讓寶倫覺得有點悻然和不開心。

“這些菲傭還真是愛趕時髦,我們家的羅絲就最愛買假冒的名牌衣裝。”鳳儀很體貼地為寶倫打著圓場。

“聽到她說的英語了嗎?”,“像白開水一樣平淡,一聽就知道功力不到家。” 寶倫好像全然不在意似的又挑剔起她所詬病的“菲式”英語來︰“正統的英語不僅要發音標準,更要講究遣詞和語法。如果不是以英文為母語的人,是很難達到正統﹑標準的層面的。”寶倫與鳳儀回過頭來,話題重又回到了莎莎身上︰“美國鄉村俱樂部有間專為居港的美裔兒童開辦的英文workshop,也招收少數本地的孩子。聽說任教的都是來自國外以英文為母語的高學歷老師。我幫莎莎報了名,一會我們送莎莎過去。”寶倫一連說了兩次“母語”這個詞,無非是想強調正統的重要性,而且,當然也只有歐美的一些地區,應才算是英文母語的國家 ──至少寶倫的印象是這樣。寶倫總是那麼的熱心腸,甚至常會越俎代庖,替鳳儀管著莎莎的事。“不是我說妳,其實妳早該讓孩子到正統的地方學英文。沒錯,羅絲過去是教師,但那是在菲律賓,哪能與香港的標準相提并論?還好現在幫莎莎糾正口音和加強書寫練習,應該還來得及… …”

將近中午,茶樓又開始有點熱絡起來。後面的那兩個菲律賓女子,這時,也一邊說著話,一邊款款地從鳳儀和寶倫的身邊走過。由於是徑直地往前走,鳳儀還是沒能看清楚那個長髮女子的容貌,只看到她修長的背影。披在嫩米色外套上黑且亮的長髮,隨著走動的步履,一甩一甩,翩然地向茶樓的門口走去。當走過仍舊在前面無聊地繞著桌子轉的莎莎時,鳳儀看見她們還伸手摸了摸莎莎的小腦袋。

美國鄉村俱樂部就在茶樓後面的一座小教堂旁邊,很清靜的一棟小樓房。來這裏上課的孩子都由家長帶著,在教室外面寬敞的走廊裏等候。父母大多數是外籍人士,帶著金髮碧眼的洋孩子。也有少數香港人。這些港人的孩子與父母間也多以英語對答。現在的年輕父母,很多都喝過洋墨水,有意無意間,總喜歡用英語與自己的孩子作日常的對話,這樣做,似乎是以從小給孩子造就一個語言上的國際標準為出發點,然而裏頭確也不免攙和了一點小小的虛榮。

鳳儀和寶倫帶著莎莎進來時,碰到幾個也在走廊裏與家長寒暄的老師。與其說是老師,還不如說更像是剛畢業的大學生。不同膚色的老師,親密無間地以流利的英語與在場的家長們交談著 …“妳瞧,”寶倫對鳳儀說,“連懂英文的外籍人都送孩子來這裏學習,這無疑才是最好的師資和最標準的英語。”“讓羅絲再教下去,剛才那兩個菲佣說的英語就會是莎莎將來的版本。”寶倫不無誇張地說。

孩子們在大人的衣襟邊和褲襠下像螃蟹似地爬來穿去。大人們一邊聊著天,一邊還得緊緊地拽著蠢蠢欲動的孩子。有些父母一放鬆,孩子馬上像解了套的猢猻,爬上牆邊一排長長的椅子,然後彼此相約,較量著看誰跳下來的姿勢最像“Spiderman”。結果,一名小個子的黃頭髮孩子,一下子沒站穩,從椅上歪跌了下來,馬上引起了孩子和大人們一陣的笑聲。孩子惱了,用手去推旁邊一個長著栗色捲髮﹑小鼻頭有淡淡雀斑的女孩。小女孩於是委屈地大哭了起來… …擾攘間,突然,“啪﹑啪﹑啪”,響起几聲清脆的拍掌聲,走廊那頭的教室門口出現了一位有著一雙明澈大眼,眼中盈滿笑意,明媚又充滿陽光氣息的亞裔女子。那女子指著綁在自己手臂上的一大串印著不同英文字母,圓鼓鼓直往上竄的氣球,以一陣清亮悅耳的嗓音,高聲地用好聽的英語說︰“孩子們,我是黎耶斯小姐,你們的老師。有誰願意幫我把這些氣球拿進教室?”孩子們“嘩”的一下,全圍了上去… …。

當那老師領著孩子們轉身走入教室時的那一剎,鳳儀看到一個熟識的修長背影和那件嫩米色的外套。黑且亮的長髮,就那麼輕輕地甩了一下… …

“黎耶斯小姐是我們新來的老師,是兒童教育學的碩士。”一旁的主任對著被孩子們留在走廊裏的家長們驕傲地介紹著。

此時,鳳儀身旁的寶倫,臉上現出了極為尷尬的微笑︰她大概還不知道,菲律賓原也是英文母語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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