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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27 14:59:38瀏覽890|回應2|推薦20 | |
「我們這一代被耗掉了」,貝姿說。 10月25日週六午後,青苔和他妻子、貝姿、以及我,在新生南路上的紫藤廬雅座喝茶。青苔和貝姿當然不是真名,也不是外號;我們是大學社團的朋友,相識超過25年了。 哲學系畢業的貝姿一直是理想主義者,總是有意和現實保持一點距離。社團時代她就是我們的良心指標;出了社會工作,也一直關注弱勢團體。她讓我想到聲音清越的反戰歌手 Joan Baez;貝姿雖非歌手,但心靈中的聲音一向清越純凈,多年來無改其志。 青苔從事公職,特別關心步入歧途的青少年。他是那種外和內熱、自有定見的人。聽他太太說,青苔接到我電話的那天,一時往事如潮湧上心頭,竟致失眠。我前一天住在他家,二人暢快長談。他的公家宿舍雅潔簡樸,我睡在日式榻榻米上,深夜裡思緒飛舞,竟停駐到一面舊牆壁上。 話說青苔做學生的時候有一年嫌宿舍吵鬧,搬到臺北縣深坑(或是石碇?)隱居。我坐客運車去看過他的住處,見識到什麼叫做「環堵蕭然」。空蕩蕩的室內,有面牆壁暈染著一片青綠;我以為他心遠地偏,開始學畫抽象山水自娛,就近細觀,才發覺是片毛絨絨的青苔。「每早起來刷牙漱口,順便朝牆上噴噴水」,青苔以園丁般悠然的口吻說。緣此典故,姑且稱他為青苔。 「大學之前,被國民黨耗掉了;大學之後,被民進黨耗掉了。今天的臺灣沒有我們這一代的政治論述」,貝姿又說。我點點頭。 這句話很容易引起誤解。幾個社團的朋友,能代表一個世代嗎?再者,所謂"耗掉"是什麼意思?然而對我來說,這句話無比的直接而真實。 我們的世代,經歷了一個啟蒙,兩個幻滅。尚乏分辨能力的時候,我們在當權者塑造的世界觀下長大。初具分辨能力的時候,則旁觀上一世代拆穿當權者的神話,而悚然覺醒。上一世代 -- 我們思想上的長輩 -- 這些人物有左有右,論述的原點有中國有臺灣,其中頗不乏勇者健者。勇者健者跟老國民黨耗掉了大半生,老國民黨垮了,他們也累了,於是思想平庸手段精明的機會主義者趁虛而入,接收成果。機會主義者的當權,帶來了第二次幻滅。機會主義者,這群思想貧乏氣度狹隘的侏儒,讓臺灣政治成為論述真空的廢墟。廢墟中黨爭從不暫停、八卦永不休息、侏儒的戲碼反復上演,逐臭的蒼蠅嗡嗡盤旋尋找娛樂。廢墟中,理性的思維被商業標籤簡化肢解;政治解構了,禁忌解除了,可是文明的底線也被一再觸犯。許多堅持神智清明的人不願發瘋,對這廢墟拋下一抹冷笑,然後退到垃圾較少的角落,做自己的事。"吾不與汝偕亡" -- 至少我是這樣想。 所以臺灣的三五族中堅世代(35到50歲左右),有許多神智清明、默默在崗位上盡責、為家庭奮鬥、知道文明與野蠻的分別的人,他們視政治為一場荒謬鬧劇、一部瘋子騙子傻子各說各話的羅生門,故而根本失去了認真論述的動機。臺灣的政治因此仍被侏儒綁架把持。在我看來,這是臺灣面臨的最大危機。人民多是善良勤奮的;善良勤奮是文明社會的基本建材,可並不足以保障文明社會的永續發展;永續發展需靠良性的政治。政治 -- 那支配社會最大資源的必要之惡 -- 則需賴理性的論述來駕馭,成為正面的力量,以落實善良勤奮人民的願望。否則政治將會淪為一場噩夢,讓人民在黑幫的叢林戰場中輪迴茍活。臺灣的政治論述需要一場徹底的結算;該歸檔的歸檔,該丟掉的丟掉,以文明的謙卑、移民社會的豐富,提煉公民社會的基本價值,重新設定標的。 這些想法是我回美國之後整理出來的;在紫藤廬喝茶的時候沒想這麼多。究竟"被耗掉"只是一句喟嘆,還是有普遍的意義?我想對自己交代清楚。我們其實不愛談政治,談也只是原則性的點到為止。好友多年不見,有許多別的事可談。貝姿回學校進修,面臨與年輕同學的世代差距。青苔的第一個孩子將要出生,寫武俠小說的計劃得擱置。我則對早上在臺大校園見到的同人誌辣妹酷哥嘖嘖稱奇。現代大學生的輕盈,跟我們這一代的沉重,真的很不同。「中年男人藉他們的青春陽光取暖」,我自我解嘲的向青苔的妻子解釋。不過回來美國之後,又覺不該妄自菲薄。青春的陽光雖好,畢竟短暫,若無強健的思想,終成蒼白的夕照。我在老友的身上,倒是看出釋去重負的清朗、佳釀漸熟的美好。我們的政治論述或許被耗掉了,人生並沒有,反而佳境可期。 【附錄】 Thomas Paine 於1776年為美國獨立寫了一本小冊 Common Sense, 是一流的政治論述。另一篇動人的政治論述,是 Obama 今年3月18日在費城的演說 "A More Perfect Union," 探討敏感的種族問題及解決之道。 Common Sense 中有一段我印象特別深刻: We ought to reflect, that there are three different ways by which an independency may hereafter be effected; and that one of those three, will one day or other, be the fate of America, viz. By the legal voice of the people in congress; by a military power; or by a mob: It may not always happen that our soldiers are citizens, and the multitude a body of reasonable men; virtue, as I have already remarked, is not hereditary, neither is it perpetual. Should an independency be brought about by the first of those means, we have every opportunity and every encouragement before us, to form the noblest, purest constitution on the face of the eart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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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