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0月)

100: 葡萄成熟時

　　　小時候住在溫熱潮濕的南臺灣鄉下,吃完水果後,將果核隨意往園中一埋,不多時也許就會看到地上冒出一株小苗.但是雖然家中院內,種了桂圓、芒果、蕃石榴、蓮霧、柚子、木瓜等等各樣果樹,我最羨慕的還是鄰居家的葡萄架.常常幻想自己躺在葡萄園中,看著金色的陽光透過枝葉茂密的棚架,照在晶瑩剔透的成串葡萄上.可是老爸不管我們怎麼求,就是不讓我們栽種葡萄樹.他的理由是葡萄樹不像一般果樹只要雨水充沛,就會開花結果.葡萄藤不但佔地廣,而其從搭棚、除蟲、剪枝、防鳥,必需要花許多的工夫照料才會結出果實.長大離開鄉下後,這葡萄藤的夢也就背對著我生命成長的腳步,孤獨的越行越遠.

　　　中年,領洗成為主羊後,在聖經中讀到有關葡萄藤的比喻,對這個少年時夢想的果樹,也就有了另一番不同的情感.當我在我們教堂的圖書館中不經意的發現一本紙張幾乎要發黃的過期「葡萄藤」檔案夾時,也就看到了老爸所謂「需要費心照料」的事實證據.從早期的「堂區通訊」,到現在的「葡萄藤」;從古早手抄複印的單頁,到今日裝訂精美的小冊;從土法練鋼的手繪剪貼到進步科技的電腦排版;從教堂門口的逐一分發到無遠弗屆的網路刊登,這其中編者、作者、排版、校對、廣告、郵寄、及其他工作人員的心血與勞力,又豈僅僅是「費心照料」而已?若非這些默默付出的無名英雄,本期歡慶出刊一百期大壽的「葡萄藤雙月刊」,又怎能毫無龍鐘老態,反倒枝葉茂盛的映著陽光呢?

50: 報國與思親

　　　碰到從臺灣來的朋友,只要問他們是否聽過陳蘭麗的「葡萄成熟時」,或讀過老蔣總統的「報國與思親」就不難猜出他們的年歲.如果所得的答案是一臉茫然,必定是「上智與下愚」之輩.「上智」者,上了年紀得了失智症者,把當年背誦得滾瓜爛熟的口號也忘了者也!「下愚」者,既未能趕上那個提到蔣中正就必需立正的大時代,又沒能親睹全寶島的人民跟著瞇瞇眼扭腰轉腕摘葡萄的瘋狂,只能說是民智未開者也.

　　　中學時,背誦老蔣的「五十生日感言-- 報國與思親」,總搞不懂這麼老的蔣爺爺怎麼還這樣婆婆媽媽的想家呢?聽嗲聲嗲氣的瞇瞇眼唱歌,也從沒想要弄懂為什麼「葡萄成熟時,我一定回來」.然而就在不知覺中,今年我也就這樣迷迷糊糊地榮登半百之輩.報國與思親啊!報國與思親啊!想到報國只有汗顏,想到思親只剩心酸.

作一個在臺灣被稱為「外省人」,到美國被稱為「外國人」,去大陸被稱為「臺灣人」的邊緣人,談到報國,對臺灣只能說盡了兩年兵役的義務,對美國只能說按時繳了該納的稅款,對大陸只能說常常買到「Made in China」,也算對「祖國」的經濟盡了一分力.遇到兩岸三地同文同種的同胞,談起政治時,不再有當年「漢賊不兩立」的豪情壯志,卻多了一分「對錯各打五十板」的圓滑狡獪.畢竟說穿了,紅、藍、綠的爭執,對無根的遊子似乎遠不及何時能從山姆大叔手中領到退休金來得更為真切.

　　　作為一個從小幾乎要像紅孩兒一樣「脫衣還父,割骨還母」,以便兩不相欠的叛逆子,在人生過半之際,才一次又一次的在午夜夢迴時猛然驚覺,老父的墓木已拱,老母也已蒼老的連親生兒子都不認得了.樹欲靜兮而風不止;子欲養兮而親不在.那樣的痛啊!那樣的痛啊!卻只能輕哼兩句「葡萄成熟時,我一定回來」,將深深的悲哀隱藏在變焦的老花眼鏡後.

25: 一生歲月半漂泊

　　　十八歲時,提著行囊趕上從岡山開往臺北的平快列車,迫不及待地要奔赴那花花世界的城市,展開我夢寐的大學生涯.列車啟動,看著送行的母親越來越小的身影,心中有一股掙脫束縛的快感.對母親高聲喊叫的「到了臺北一定要常寫信回來啊」的殷殷叮嚀只有在月底阮囊羞澀時才突然想起.

　　　二十二歲時,穿起少尉預官的軍服,提著行囊預備前往基隆碼頭搭乘開往馬祖的軍艦時,再三強力的阻擋了執意要來送行的母親.跳上三輪車,吩咐了前往的地點,對母親高聲喊叫的「到了馬祖一定要常寫信回來啊」的殷殷叮嚀,只有在接到母親寄來大包吃喝的美味時,才稍感一些歉疚.

　　　二十五歲時,提著行囊,登上橫越大西洋的班機,迫不及待地要奔赴亞美利堅合眾國一展抱負.對母親高聲喊叫的「到了美國一定要常寫信回來啊」的殷殷叮嚀,只是頭也不回的應了一聲「知道了」.滿腔興奮早把熱淚盈眶的母親,狠狠的拋在腦後.

　　　四十五歲時,結束了短短兩個星期的返鄉探親假期,提著行囊拜別老母,預備回美國時,母親已衰老得行動不便,只能站在三樓的陽臺舉著乾枯的手臂向我揮別.我慌亂的躲進等在樓下要接我去機場的車內,不敢回首仰望那佝僂的身影.車越行越遠,母親微弱的叮嚀「到了那邊一定要常寫信回來啊」,卻在我耳邊越來越響.想到其實母親已經失智的無法閱讀,甚至於在電話中講了半天也仍弄不清楚我是誰的時候,我只能把臉埋在雙掌中.

　　　四十七歲時,把女兒在大學的宿舍安頓好,預備起身離開芝加哥,開九百英哩車程回去達拉斯時,看著女兒興奮又帶些緊張的臉蛋,我在她年輕的頰上輕吻了一下,把到嘴邊要說的「一定要常打電話回來啊」硬生生的吞嚥了下去.

　　　呵!呵!二十五歲出國時的楞小子,如今已成了齒危髮禿的半百老頭,一生歲月半漂泊,這樣的心境,怎能在一句叮嚀中道盡呢?

10: 我愛慕道班

　　　我在葡萄藤的第一次分享是登在第39期的「我愛慕道班」.那時我還是個堅信「宗教是人民精神鴉片」的無神論者,在偶然的機會中被拖進了慕道班.本以為憑空捏想的天主是無法拘控住堅強果定的我,卻沒料道,活生生的天主藉著慕道班中陪伴我的眾多兄姊們,用熱情與愛心緊緊的繫絆了我.在慕道班中頑抗了數年後,我終於進入了羊棧.在慕道班所曾擁有的美好記憶,不論是一場激烈的有神無神的辯論,一次淚眼相對真情告白的分享,或是寒冬夜晚圍爐暢談的歡笑,都讓我銘刻在心.

　　　三年前,在新泰兄的帶領下,我又一次的開始了我的慕道班生涯.只是這次濫竽充數的當起了分享員,自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仍然是有神無神的辯論,依舊有真情告白的分享,少不了的還是那被我稱做「永遠的瑪爾大」的祖祺姊,忙進忙出的張羅一個圍爐暢談的歡笑夜晚.慕道班中最常見的問題還是「我怎麼能夠找到天主」?看著那些曾與我一樣困惑於要在有限的時空內找尋無限天主的迷失羔羊,我只能默默的祈求天主,讓他們在周圍的每一個人身上,看到天主的愛.因為就是這樣的愛,讓我在今年為自己慶祝領洗十週年時,仍願大聲的說:「我愛慕道班」.

100-50-25-10﹕畫蛇添足

　　　人生不滿百,能有幾個50年?幾個25年?又幾個10年呢?我生命中三個重要的里程碑巧合的在今年交會.自私的想藉著此文為這個交會留下點私人的記錄,但也願向那帶給我肉體及靈性生命的父母及每一位朋友致上真摯的愛意,因為你們都是我生命中美麗的護守天使.也願在慶祝葡萄藤第一百期時,向那些為堂區默默工作的幕後英雄致上我最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