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是個完全沒有方向感的路痴,只要站在原地轉個圈,我就會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所幸生長在鄉下,所謂的街道只是大榕樹往右轉,或是大紅門往左行,東西南北,其實並不重要.後來到了臺北上大學,唯一牢記的是從家到學校公車路線的上下處.結婚之後,老婆最得意的就是,沒有她坐在旁邊指揮左轉、右轉、或前行,我絕不敢開車到處亂跑.沒想到,這樣一個無可救藥的「天生殘疾」竟然不幸地遺傳給了女兒.從她十六歲拿到駕駛執照後,我最擔心的不是她會出車禍意外,而是怕她出門後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像我一樣,她心中的地圖永遠是從家到某個定點間的直線.如果她身在距家十哩外的甲地,但要到其實只相隔一條街的乙地,她也一定不辭辛勞的先從甲地開車回家,再從原點出發到乙地.這樣一個路癡的女兒,竟然選擇了要常常四處奔波的新聞業,而且是在道路密密麻麻有如蜘蛛網的美國第三大城,芝加哥,當記者!去年我送了她一個可裝在車上的GPS(全球定位系統Global Position System的簡稱)作為聖誕禮物,她的朋友們紛紛向我道謝,因為從此女兒不會不斷的在路上打電話向他們求救問路!

　　　上個週末,到芝加哥去探望女兒時,在路邊看到廣告,知道正在美國巡迴展覽的埃及圖坦卡門(Tutankhamon,1334-1325 BC)法老王文物到了芝城.這位被稱為「黃金法老」的埃及第十八王朝的國王,在位的年代大約正是聖經中「出谷紀」記載的「若瑟死後,以色列(雅各伯)的子孫在埃及生育繁殖,數目增多,極其強盛,佈滿了那地」(出1:6)的時候.因為我所參加的查經班,正好讀到出谷紀,也就格外地想要去參觀一番.女兒雖然不熟悉要去博物館的途徑,但在輸入了博物館的名字後,就隨著車上GPS不時的語音指示,該轉彎的時候轉彎,要直走的時候直走;即使有幾處地方,因為交通阻塞,或是正在修路,我們沒有按照指示行走,GPS也立刻跟著重新調整路線,然後正確無誤的帶領我們到了目的地.這時我才體認到,原來現代科技讓我們這些上了路就自慚形穢的路癡,也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看著女兒神閒氣定的握著方向盤,不禁又想起她十五歲那年,我教她開車時的情景.「踩煞車」,「打方向盤」,「往左一點」,「靠右一些」…提心吊膽的除了怕她無法掌控車輛的方向之外,心中背負著更多「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恐慌,不知道要如何在人生旅途上導引她.而今,她已經是在社會立足的成年人了,老爸在她生命中的帶領地位其實也早已消退,但是在老爸的心中她似乎仍是嬌柔微弱,恨不能時時捧在掌上,小心呵護的寶貝明珠.女兒開車在路上,有GPS帶路,雖然令我寬心不少,但是在她漫長的人生道路上,誰又能帶領她呢?如果說生命中有任何遺憾,這應是我心中的最痛吧!因為自己年少時的輕狂,直到不惑之年才願意接受主.在女兒年幼的時候,我沒有陪她上教堂,在她成長的歲月中,我未能用信仰帶領她,更遑論給她一個信仰的家庭生活;過了叛逆的青春期後,她也就成了只有在聖誕夜勉為其難地陪著老爸、老媽進堂的「一節」教友了.我想到出谷紀中,當梅瑟帶著以色列人逃離埃及時,「上主在他們前面行，白天在雲柱裏給他們領路，夜間在火柱裏光照他們，為叫他們白天黑夜都能走路」(出13:21),我多麼希望她也能依靠上主作為她生命中的GPS,而不要像老爸一樣在曠野中迷失了四十年!

　　　將天主比作GPS或許有些不倫不類,但我確實是在思考GPS的運作時,對天主有了另一番領悟.以前我曾疑惑,縱然一個人誠心誠意地祈禱,但天主那能管到世上千千萬萬每個人不同的需要呢?當我理解到雖然地面上有千千萬萬疾馳的車輛,各自奔向不同的目的地,但是只要設定了GPS的目標,在太空中我們無法看見的衛星,就會導引他們到各自要去的地點,我也就豁然開悟了!當然,科技也有他的盲點.因為GPS是靠衛星來鎖定行動中車輛的位置,一旦車輛進入隧道或地下停車場時,就無法接收到訊號.多少次當我以為天主遺棄了我的時候,原來只是我躲在陰暗的坑道中,不肯出來;而我的前半生,白白地當了四十年的路癡,只因為自己傲慢的沒有將GPS的電源開啟!

(2006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