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以圓鍬和鋤頭在菜園翻土整畦時，這個大捲尾俗稱烏秋的黑傢伙，便飛來扣足在豆架上，等待那些被驚動而露出藏蹤的昆蟲。剛開始與我距離遠些，但也不過幾公尺；漸漸熟悉了，有時近得伸手可及，以至於表情、眼神和動作，可以端詳得清楚。

這傢伙一身黑亮的羽毛，炯炯有神的黑眼睛，混濁而具堅硬感的嘴喙，一雙黑爪子緊握豆架的竹竿，剪刀式的尾巴在身後，襯出姿態雄健得有些睥睨。牠不是全然不動，有時以直線的運動速度轉頭理毛、左右伺察，動作迅捷乾脆，與我曾見過的貓頭鷹可以一百八十度詭異地轉頭，但轉動的軌跡是弧線，大為不同。

黑傢伙大部分的時間則是朝著我工作的方向。

一旦發現動靜，牠從高處俯衝而下，接近目標，加快拍翅的頻率保持不落地，卻也不立刻以嘴喙攻擊，有個短暫的時間與獵物採取距離對峙，隨即趨近得嘴，回到原處或飛去遠些的地方，大啖牠的美食。那短暫的一二秒鐘，不知道是防範我，還是確認獵物，或者是觀察環境以應變，但總之該是牠的謀生本能。

牠最喜歡蟋蟀、草螟仔，還有從土裡翻出來鮮嫰多汁的雞母蟲。雞母蟲太靠近我，通常牠不主動來取，除非我將蟲丟向牠附近。後來，我常把蟲拋到空中，牠則鼓翅而動，精準地銜在嘴裡，十發九中。

偶爾會有一隻體型略小的同類來分食，但常起爭執，略小的黑傢伙總是敗興而去。

對於黑傢伙，多數人沒有什麼好感，尤其在春夏繁殖季。那些路過牠們孵雛勢力範圍的單車騎士，頭部便會遭受攻擊；也只有騎單車的人，至於走路、騎機車的都能安然無恙。公母倆一前一後輪番從不同方向俯衝，直到騎士們落荒逃出牠們的地盤。大人們被攻擊時，多故作鎮定，也許是相信牠們無法命中目標，但也不無那種怕表現出驚慌，被人看笑話的心理成分，我自覺就有這兩種心態。少年學生的反應就多元而有趣了。曾見過：有全力加速通過的，但速度仍然不及黑傢伙，只好低頭鼠竄；有抽出雨傘在空中胡亂揮舞，或一手握拳頻頻對空中直擊；有用外套蒙頭的，不懼任何危險地勇往向前；也有走走停停，一段路費了許多時間，身心備受煎熬。

住家社區附近有棵三層樓高的黑板樹，曾經住著一對養兒育女的烏秋，凡騎單車出入者，不分男女老少都在牠們的攻擊之列，一位高中女生常被追擊到家門口，呼喊家人救命。後來見她上下學，無論晴雨必定撐傘，直到烏秋的雛鳥學飛後，離開父母獨立生活，戰事才算平息，日子才恢復安定。

地域性和攻擊性這麼強的黑傢伙，只在那段孵雛、育雛時，其餘時間與人們倒也相安無事，各自營生，各自成為天地間的不同住民。

曾經在午夜時分，漫步鄉間農路，看見路燈光暈裡，有黑影上下穿梭，左右來去；好奇想知道是什麼東西，竟然中夜忙碌不得休息。我佇立許久，看著原來是兩隻烏秋，因為燈光吸來許多昆蟲，牠們正穿針引線般，在那片光幕裡，尋捕美味，填滿牠們的肚腹。

或許，白天裡盡為子女的食物奔波，無暇顧及自己，只得利用寂靜子夜，補充明天需要的體力。

向來獨來獨往的黑傢伙，一旦成為父母，卻能不眠不休，共同盡其餵養、護佑、教飛的責任，直到子女羽翼豐實離去。想到這點，多少是與我們人類相似，那麼當牠們俯衝來襲時，心裡應該不至於太過痛惡，甚至可以慶幸我們的生活環境，還能讓鳥類自在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