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有一天搭車，上車的時候司機對我擺擺手說：「哎呀，我要去吃飯了，都9點了。」站了半小時才搭到車的我心中一急，說：「司機您放心，我下車的地方有個砂鍋店，便宜又好吃，很多司機都在那裡吃飯。」他看看我，點了點頭。

圖／杜鳳寶

他開車開得飛快，忍不住抱怨：「你說人怎麼活得這麼累啊？11點吃的中飯，現在都10個小時了。」

我想起包裡還有一塊小蛋糕，就問他：「我還有一塊壓扁的蛋糕，您要先墊一墊嗎？」

他推辭了兩句就接了過去。

我逗他：「好吃吧？」

他說：「現在就是給我一個乾饅頭，我都覺得香。太餓了！你說在上海生活怎麼這麼累啊？我明天就回老家去。」

高架橋上堵了起來，他在等待中一邊吃蛋糕，一邊跟我說他的家鄉，說那裡山清水秀，那裡日落的時候大家都回到了飯桌上，父母和孩子們一起吃飯，然後搓幾把麻將，早早地歇下。

他在遠未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就把計費表停了。

到了砂鍋店，我對他說：「就是這裡了。」

他對我說：「那姑娘你去的地方到了嗎？」

「到了，走過去就兩分鐘。」

我下車的時候才看清他的臉：30多歲，算得上英俊，眼神真誠。

「你覺得昨天在車上吃到的蛋糕美味嗎？」—如果我來寫一則找他的Missed Connection。

「昨天那家砂鍋店果然不錯。你可以告訴我哪裡能買到昨天在車上吃到的蛋糕嗎？」—如果他來寫一則Missed Connection。

當我和朋友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開玩笑說：「那司機怎麼敢吃陌生人給他的東西呢？萬一你是來劫車的呢？」按照流行的說法，世界無比險惡，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可這樣的邂逅依然會發生。我總相信大多數人是善良的，在這個奔忙的都市裡，被陌生人溫暖的瞬間讓人覺得安慰。感受和付出善意是生而為人的一個額外收穫。

記得有一年去德國的一個小鎮度假，離開的時候旅行箱沉得嚇人。旅店隔壁那家希臘飯店的小夥子看見我拖著箱子艱難地走在路上，就說：「嘿，我送你去火車站吧。」

我至今沒有想明白，他為什麼要幫助我。

他是隔壁希臘飯店老闆的遠親，本來生活在阿富汗，因為美國人打進了阿富汗，他就來投奔在德國的親戚。他本來讀的是醫科，就快拿到行醫執照了，可戰火一起，什麼都作廢了。他現在的工作是用他拿手術刀的手在廚房裡切洋蔥和牛肉。

我前一天晚上吃的招牌菜就出自他手。

「為什麼不在德國繼續學醫呢？」

「完全不一樣的知識系統。語言不一樣，要求不同，要在德國當醫生，好難。」他用流利的德語說著。

「阿富汗那邊，你還回去嗎？」

「現在沒法回去了。媽媽和姐姐在戰爭開始的時候就已經不在了，爸爸在上一次戰爭中失蹤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我一陣難過，說不出話來。偷偷看了他一眼，陽光灑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他很平靜，彷彿和命運已經和解。

「到了。」

「謝謝！」

他幫我把箱子提到了火車上，見我安頓好之後，才放心地離開。

他越是周到，我越是難過。那一刻我越發痛恨戰爭，怎麼可以傷害這麼善良的人！

行走在這個動蕩的世界，我們常常被告知陌生人有著各種詭計，算計著我們的善良。或許這是真的吧，可是，我依然希望世界上多一些善良和正能量，希望每個人都能被信任、被善待。

我知道，這是一種奢望。

現在看國際新聞，提到阿富汗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那個阿富汗小夥子來，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

「你拿到德國的行醫執照了嗎？」—不對，這不是我想問他的問題。

「你在德國找到自己的歸屬了嗎？」—這太抽象了，他難以回答。

我到底想問他什麼？

「善良的陌生人，命運開始對你好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