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負擔


多年前在建商帶領下，參觀對門鄰居的房子兩三次，不管是日上三竿或午時即至時，敲他們的家門，開門的一對母女總是睡眼惺忪。可是，她們從來沒有因為睡眠被打擾而掛上不高興的臉孔，也無所謂披頭散髮的見到外人，更不介意讓陌生人穿梭在家裡，竊竊私語的批評格局設計的優缺，附帶對室內的裝潢擺設暗地裡品頭論足。

兩歲的女孩看了浩浩蕩蕩一行人走進家裡，害羞地躲在媽媽的懷抱裡，或是白白嫩嫩的小手遮住自己的臉龐，從指縫中偷偷的瞄，或是用金褐色的長髮充當幕簾，從髮絲間隙中窺視，好像她的雙眼不全部露出，我們就看不到她似的。圓溜溜的眼睛不時隱隱約約的露出來，幼小純潔的心靈揣摩著何等人物侵犯到她的小天地，打斷了她的美夢。好奇的心鼓鼓作祟，想伸出手來跟我們打招呼，卻始終沒有。我對小女孩最深刻的印象是她比一般孩子害羞認生。

搬進來後，在街邊等孩子們放學回家，適逢這對母女走出家門，自然而然就走過去閒話家常。等到孩子們從街頭走回來，示意要他們來認識鄰居。

愛說話的小兒子，落落大方的走到小女孩面前，帶著那份上學真好的喜悅，說出自己的名字也介紹哥哥，炫耀自己念幼稚園，顯出一份大孩子才能上學的驕傲。然後換個口氣，像哥哥對妹妹的友善，問小女孩的名字和幾歲。女孩半遮半掩地躲到媽媽的身後，揪著媽媽的衣角，伸出兩根手指，並沒有開口說話。媽媽趕緊解釋小女孩午覺剛睡醒，仍未完全清醒過來，代替女孩說出名字。

此後我們不時在放學時刻，彼此打打招呼，寒暄幾句，遙望一群孩子下校車後，沿著街道各自走進家門。小女孩仍舊拉著媽媽的衣角，默默無語。潛意識告訴我，這對母女是刻意出來觀看同街孩子放學回家的情形，大慨是訓練小女孩的膽量。

過了一年，小女孩開始三歲的學前教育，仍然偶爾在放學時間，看到母女出來走走。我們習慣性的招呼，交換三兩話語，多半是繞著孩子的話題。最深入的交談，止於是否再為女孩添個弟弟或妹妹作伴這類的話。鄰居很坦白的直述，孩子很黏人且怕生，不容易適應環境的變遷，照顧一個已經夠累了。除了生澀害羞外，小女孩始終有股說不上來的與眾不同，隱藏在心中。

到了上幼稚園的年齡，仍不見小女孩坐校車，斗膽問鄰居，原來還是害羞一事，公立學校人多，依然留在人少的私立學校，而且孩子也適應了環境，等上一年級再轉出來吧！這麼多年，女孩始終沒有坐上校車，可想而知，女孩一直在私立學校念書。母女不再頻繁的出現等待校車的到來，見到她們的機會也就相形變少。

有一天，在離家不遠處，看到這對母女的背影，並肩挽手散步在夕陽餘暉譜出的街道上。開車經過她們的身旁，停下來問候近況，鄰居從渾圓豐盈的少婦體態，經過一個少互動的冬天，搖身變成窈窕淑女的纖細柳腰。原來是女孩得了糖尿病，壓力很大，身心疲憊不堪！語畢，眼眶充滿母愛的淚水，盈盈欲墜。看看長到媽媽肩高的女孩，不再是八年前初識的兩歲娃兒，但是羞澀依舊，眼眸中流露出一份濛濛的憂鬱悵惘。不禁從心底竄出一股憐惜哀傷，感慨人生的缺口發生在這對母女身上。

最近，拾起了一顆名叫憂慮的石頭，背負在人生的行囊裡。剛開始時，抱著一絲絲的希望，盼望走到盡頭，證明順手撿來不必要的煩憂，甘心白白受煎熬。但是一步步走下來，那線希望像氣球被刺破般，倏然消失，石頭變得更沉更重。

今夜，這對母女的背影再次浮現在腦海裡。

伊涵  9. 16.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