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來電

二○○六年秋季，小少爺進入 Middle School 念六年級，大少爺八年級，兩人同校。開學約兩個月的某個星期五，過了中飯的時間，電話鈴響。Caller ID顯示是學校的來電，心裡就已經忐忑不安。照以往的經驗，在上課時間接到學校電話，十之八九沒好事，多半是孩子不舒服，請家長把小孩帶回家休養。

稍作深呼吸，正在腦子裡搜索是那個孩子生病，誰是最可能的病者，順手拿起話筒。對方首先問安，很平常的老美型式，溫順客氣的口氣讓我稍為自在一點。然後，對方自我介紹是負責六年級學生的副校長，才鬆懈的神經馬上又拉緊，曾幾何時副校長管起學生健康這碼子事，看來大事不妙，馬上豎起耳朵，洗耳恭聽下面又是什麼謎。 話筒傳出：「貴子弟在校很健康，沒受傷！」

像顆定心丸，孩子沒事就好。但是這通電話的用意就更撲朔迷離，真的不知該如何反應，既不是生病，又沒有受傷，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好消息之後一定是壞事發生？依這麼多年的經驗，這類大號人物不會在小場面出現，更何況她用 “was not hurt (沒受傷)” 過去式的字眼，有點可疑。

為了給自己買點時間做心裡準備，很客套的回答：「這樣很好！(That’s good！)」，也順便趁機誇讚校方一番，一邊握緊拳頭，準備接受已經發生的壞消息。

接著副校長的口氣很平和，不急不徐地打開天窗說出來電原委，繃緊的神經就隨著她的溫和的語氣而漸鬆散下來，但是心裡越來越不是味道。把孩子送去上學，居然被打，當然也打了人，但是打架的事，根本不應該發生。

小少爺一向是循規蹈矩，不敢相信居然涉及打架，跟副校長確定是先出手、先挑釁的學生，稍覺安慰。原來事情追究到開學不久，那個出手的孩子，從別的小學升上來的，沒跟小少爺一起上過課，也不了解小少爺的為人。他們兩個每天午餐坐隔壁桌，你一言，我一語，開始有不愉快的語言爭執。出手的孩子看不慣小少爺的囂張，而小少爺一向不服輸，兩人的口角不斷，雪球愈滾愈大，那個孩子終於出手，小少爺反擊，就這麼爆發。

做媽的當然心疼兒子，校方沒管好學生，一個不注意露出空檔，讓學生有機可趁，才會發生這碼子事；又不能去學校看看兒子到底怎麼了，或者乾脆帶回家。還是保持風度，很客氣的謝謝副校長來電說明，並祝週末愉快。

掛完電話，回想前幾天小少爺問：「如果我在學校打架會怎樣？」

當時只是輕描淡寫的帶過去：「學校會有處分，但是你不應該介入，也不應該把自己陷入那種情況！」

最後給他的話是：「Walk away！Be a better person！Be smart！」主要希望能放聰明點，避免不利的情況。

小少爺一向聽話，也不會惹是生非，致命傷在愛出風頭、主持公道，不像惡勢力低頭，尤其愛管閒事的個性，很讓人擔心。記得小學四年級時，同街同年級的孩子一上校車就大聲說髒話，滿車的證人，偏偏就只有小少爺到校後，一個人義憤填膺的直衝校長室，非告他一狀不可。校方調查屬實，結果那個孩子被罰不准坐校車一個星期，等於罰家長天天開車接送孩子上下學。

罵髒話的孩子屬過重型，魁梧壯碩，和小少爺站一起，簡直是大巫和小巫。兩人雖然不同班，在走廊碰面，總是你說一句，我回一句，不曾有過順耳的話，從此和那個孩子的過節，就沒有斷過。直到有一天小少爺忍無可忍，在走廊上表演連環踢，讓那人高馬大的孩子知道他學過跆拳道，肚子裡有兩把刷子後，才稍緩和糾纏不清的瓜葛。

只讀了一個多月的幼稚園，學校就讓小少爺跳到一年級。暑假出生的孩子，按年齡已經屬於年紀小的孩子，又跳了一級，在年齡上比起同年級的孩子吃虧很多，體型上理當吃虧。

事情發生都發生了，懊惱前幾天的對話沒當成一回事，也已於事無補。只好等孩子放學回來後，再問清真象。

以前小學老師說過一般孩子都跟小少爺處得不錯，但不是每個人一開始就喜歡他。有些孩子不習慣一個比他們小的孩子，鋒芒畢露。久而久之，發現這個囂張小子還常是對的，日久生情，自然包容接納。到後來，大家都喜歡和他一組做事，很有效率，也相當有趣。

孩子們放學回來後，大少爺得知事情發生在中飯時間，六年級吃完飯走出餐廳時，恰是八年級進入餐廳的時段。一來一往間，六年級的學生告訴他，「你弟弟跟人打架，到校長室報到。」

全校三個年級千餘人，消息不脛而走，本來兄弟倆在校就小有名氣，如今更是一炮紅遍天，壞事傳千里。

又問一向彬彬有禮的大少爺：「如果你處在弟弟的立場，這個架該不該打？」

出乎意料，大少爺說：「一定要打，要不然會被稱懦夫 (coward) ，以後在學校很不好站腳立足。」

哇！我這乖乖牌長大的，從來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接著兩個寶貝兒子七嘴八舌的述說，上週在學校餐廳發生的打架事件。回手的是同社區六年級的小孩，而且還把先動手的同學打傷。兄弟倆說得口沫橫飛，一唱一和，比手畫腳，比我們小時候看的布袋戲還精彩熱鬧。我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學校發生的事他們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連別人家怎麼處罰都搬出來，還說得條理有序，外帶動作表演，唱作俱佳，只差沒頒奧斯卡金像獎給兩兄弟。

外子得知後，也沒太大反應，畢竟男生打架是家常便飯，訓示了事。

只要不是挑釁始作俑者，到忍無可忍的程度做適度還手，保護自己，於情於理說得過去。可是學校的態度是零忍受度 (zero tolerance) ，只要涉及打架，先動手或後還手一併同等重罰。理由簡單明瞭──不用武力解決問題，遏止所有不正當的解決途徑。

學校處罰留校不准上課 (in school suspension) 兩天，從違規後就不准進教室上課，下星期一早上七點半以前送到學校，繼續接受懲罰。學校把兩個小孩共處一室，特派一位老師看守，把上課做的題目，拿來這一間特別教室給他們做，不准上課，和其他孩子隔離。

有一天，碰巧在超市遇到前一週涉及打架還手打傷對方那個孩子的爹，逮到機會問問美國人的想法。告訴我這場架明知違規，也知道不對，但是非打不可，而且確定要打勝，要不然會被認為好欺負，一直會被欺負，別的孩子也會藉故來找麻煩。尤其男孩正當發育時期，賀爾蒙亂竄時期，有些時候會失控，只要不是肇事的一方，保護自己是正確的。當然這種舉止不能鼓勵，可是總比被打傷不還手好。

小少爺經過兩天的處罰，和出手的孩子相處，意想不到他們因此瞭解對方，反而從此成為好朋友！

事隔兩年，沒有人再因小少爺年幼好欺負找他打架，這個架打不打？

伊涵   12. 1. 2008





音樂及圖片取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