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多可以聊心事的朋友當中，有一個屬靈長輩汪媽媽，她是一個溫柔智慧的長者，她像一塊隱隱發出生命溫潤氣息的翠玉，吸引身邊很多人，有剛考完學測想避開家裡壓力的小女生、有吵吵鬧鬧不知怎麼相處的學生情侶，也有我這種很多工作、感情難題的上班族。她常常就是傾聽、諒解、支持，也在無形間給予很多聖經上智慧的話語，讓一個個疲倦的生命得到休憩。

星期日晚上，我們又通了電話，她對我比較像大人，也會跟我講一些她最近對信仰、生活的感想。她忽然說，最近發生了一件很有趣但也不是那麼有趣的事...

原來，她上禮拜接到了一通電話，她21歲時分手的男友竟然輾轉地問到汪媽媽家裡的電話號碼，在這當中四十年，他們沒有任何交流跟音訊。而這前男友的兩個女兒，都出社會了，重點是，這位前男友前陣子離婚，於是打了電話給汪媽媽說要出來聊聊。

四十年前，汪媽媽跟他交往了四年，但這個男子要出國深造，一直希望汪媽媽跟他一起去，但現實考量，汪媽媽只好跟他分手，沒多久，就嫁給了汪伯伯，也生了一兒一女組了自己的家庭，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當中，失去了他們摯愛的女兒...總之，兩個家庭早已走著截然不同的兩條軌跡，一對戀人因為一霎那的決定，就此天差地遠再無干係。

汪媽媽接了邀約後，覺得把他當作一個老朋友，去見個面也無妨；穩重寬厚的汪伯伯，也很支持牽手幾十載的老妻。他們見了面，喝了咖啡也去台大校園走了走，聽汪媽媽說，他的體格維持得還是很好、還是一個很自由派的人，這位老前情人，述說著因為想要更自由，於是最近跟妻子離婚了；離婚後，竟是想再找這個分手四十年的前女友...

這個深埋在記憶底層很深很深的懷念跟遺憾，當下輕輕撼動了我，奇怪，人可以分成形體跟意識兩種型態各自生活著，形體往東、意識往西，但外面的人絕對看不出來，在日復一日的形體表現中，意識是如何地在奔騰流竄，甚至堅韌到可以擊敗歲月。其實不難理解為何這位老前情人忘懷不了這段情，我想汪媽媽的溫柔體諒，應該從年輕時就已經成為一種教人難忘的特質。

這是另一齣使人低迴感動的麥迪遜之橋吧。梅莉史翠普最後在大雨磅礡的車中，終究沒有打開車門衝出去，紛落的雨滴像是淚水一樣籠罩著克林伊斯威特木然的失落。

只是人生不是電影，那位老前情人講著講著，當中出現這段對話，他對汪媽媽說，為什麼，妳都不化個妝打扮一下？而且，妳以前的眼睛好大好多層，現在怎麼都看不見了...？這真是峰迴路轉的劇情啊，從浪漫深刻的愛情劇變成一齣淺碟型的綜藝鬧劇，劇中男主角縱使六十好幾，仍然穿著窄褲管花襯衫，搖搖晃晃地周遊在辣妹之間，關心的只是對方的外貌跟年華不再。

汪媽媽回答得好，她淡淡地回說，我們，也都六十多了，你怎能期待還看到四十年前的我？你自己也老了啊。她說，人都是這樣的，以前最完美的部分，經過時間都會變成最明顯的缺憾跟反差；年輕時有雙眼皮，到老就會感覺下垂得更厲害；年輕時皮膚最白皙，到老看到的黑斑皺紋就會更明顯...

唉，我心裡揣想著這個依然停留在過去的老先生，想著四十年時間，到底在他身上累積出甚麼？當愛情過後，他在乎的竟然是情人如何保持青春美貌，卻不是對方滿溢的智慧芳華；他數算的竟然是情人的皺紋，卻不是對方生命的晶瑩歷程。也許某方面他很真實，也很坦白，只是總覺得這樣的挑揀不應該發生在四十年後重逢的場景，以及自己也是一個垂垂老翁的人身上。

果然，四十年前的那個決定，真會讓一對戀人就此天差地遠，當初的遺憾或許是上帝的另一種保護吧。如果克林伊斯威特到頭來關注的只是對方的容貌跟打扮，梅莉史翠普確實還是別下車的好；總之，這齣麥迪遜之橋的結局，真令人倒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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