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個以前同事打來，興奮地說她終於看到合適的房子了，房屋條件跟價錢都很滿意；一年前她毅然辭掉大陸跨國連鎖業的高薪工作，回到台灣，決定放慢腳步，接些案子作作，但首要就是先買個自己的窩，反正時機跟能力也剛好成熟。她的房子買在內湖，公寓五樓，18坪，靠近山邊，很適合她現在的生活型態，一個人早上起來喝杯咖啡，聞聞山嵐，不跟世界爭擾。

前不久，另一個大學同學也買了個在新店山區的房子。是個漂亮邊間，有電梯。傳來的照片有著整面開闊的窗，窗外是白雲藍天襯著遠方山景，快20坪，這一陣子聽她如火如荼地在裝潢，把原本隔間打掉，小吧檯大沙發，靠窗擺個甚麼樣的懶人椅...工作上她一絲不苟能力很強，在生活上，她是個細膩柔情的小女人，每段感情都談得焚膏繼晷玉石俱焚...但此時此刻，這一方獨立而舒適的空間，將暫時取代想求卻不一定求得到的寬廣臂彎，容納她下班回家後的真正自己。

安身，立命。我腦中忽然想到這四個字，兩年前這個暱稱，出現在我國中到現在死黨的MSN上。當時的她迅雷不及掩耳地完成了結婚生子的大事，她說不要結婚不要小孩只要自由的澎湃言論還言猶在耳；與我約好晚年住在相鄰小套房、共渡KTV歡唱黃金女郎日子的約定還在腦中迴響，但轉眼間，她加速奔向另一個境界，搬進她老公在永康街的房子，人生重心忽然從旅遊購物轉到一個娃娃身上...我接到她打來說要結婚的電話時，正在墾丁海邊拍片，燦爛的陽光照映著翻騰的海浪，一閃一閃白晃晃的光刺得我眼眶湧流出淚水，不能自已，說不上是感動還是難過，我躲到遠遠的沙灘一角卻毫無遮掩，長鏡頭若從天空俯拍，偌大的銀河般的沙灘，會出現一個徹底孤零的身影。

長長的時間走過，每個人都用她自己的方式安身立命了。有著登記了自己名字的房子、家庭，或山嵐。但我呢？兩次與自己的家庭擦身而過之外，之前有一陣子，也下定決心自己買房子，後來看到一個精緻套房，在鬧區頂樓，夜裡可以看到台北市長長的燈河，但最後價錢沒談攏，說實在話不必負擔一坪快七十萬的高房價，真的也鬆了一口氣。終究我還是繼續待在原來的家，想吃甚麼就找媽媽，無所事事地閒晃度日遛狗看小說，很多事好像也無所謂，沒有一定要追求的幸福，沒有一定要經營的所在；關於安身立命的事，我沒有真的放棄，但也沒有真的去追尋，我好像總在等待一個時機，一棟我愛的房子或彼此相愛的男人出現，都可以，但無論是它或他，仍然像個人生中充滿哲思卻沒有答案的謎題。

最近重讀村上春樹的短文，其中有一篇"發條鳥與星期二的女人們"，書中主角是個百無聊賴的失業男子，有天他家一隻叫作渡邊昇的貓不見了，他老婆要他去找貓，男子在燠熱的午後鑽進後巷找不著，有個鄰居小女生邀請他進屋裡後院去等貓，男子盯著貓咪的路徑，卻連一隻貓的影子都沒有出現...跟小女生一番無意義的對談後，他沉沉地睡了一大覺後起來，貓還是沒出現，他就回家了。

回到家後，男子淡淡的跟太太回報說沒有找到貓，妻子說，一定是你殺了貓，因為你沒有努力到後巷空屋裡找，你見死不救！男子覺得莫名其妙地說，貓是自己不見的，而且也不能說他沒有特別喜歡那隻貓，就說貓是他殺的啊，妻子只說了一句，你就是這種人，不必親自動手，就可以殺掉任何東西。

其實，我可能就是一直在等那隻貓出現，卻沒有認真去找那隻貓，反正貓沒有來是貓的錯，然後無形之間，我真的鑽進一個無人知曉的後院睡了一覺又一覺，然後在睡夢中就把貓殺了，也說不定。所以我一直等不到貓。當然也就等不到安身立命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