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魔術大師陳墨古死了。
　　山嶽崩頹，落地卻是一片輕飄的葉子。
　　老人的身軀佝僂在一起，鮮血從他的口鼻湧出，噴灑在小小的書桌上。觸目的猩紅凝結著桌面的褐色木紋，看起來斑駁陸離。
　　桌面上有一本攤開的書靜靜的擺著，書上沾了血。
　　刑警隊長肖言的目光在房間裡逡巡了一圈，漫不經心地拿起書。這本書很薄，紙張已經泛黃，裡面赫然是一行行的豎版繁體字。在翻開的這一頁上，有人用碳素鋼筆在空白處寫著：
　　「我們都是囚徒，束縛在山洞的石壁前。有人在身後表演皮影戲，我們看著影子，就以為那是真實了……」
　　他把書翻過來。灰色的封面布滿了圈狀花紋，在中間的部分，方正的留白裡刊刻著大號仿宋體的書名：《理想國》
　　作者柏拉圖，居然還是民國時期的譯本。
　　「柏拉圖的《理想國》……」肖言隨手翻了幾頁。書保護得非常好，沒缺損也沒捲邊，只是攤開的部分書頁格外泛黃，顯然是主人翻閱最多的地方。
　　肖言把書放回原處，用食指輕輕按壓眼皮，打了個哈欠。角落放了一台咖啡機，他走過去，片刻後濃郁的香氣開始飄散。
　　忙碌的刑警們沒有注意到咖啡的香氣，他們的調查鄭重而拘謹，就像一群尚未畢業的實習生。
　　這一切，只是因為陳墨古。
　　一個星期之前，這位魔術界當之無愧的山嶽創造了奇蹟。當那個匪夷所思的場景展現在大家眼前時，全世界都瘋狂了。直到現在，當時的畫面依舊清晰的印刻在所有刑警心中，每一次回想都驚心動魄。
　　可是，他竟然死了……
　　肖言攪動咖啡，小心地啜了一口，露出滿意的表情。
　　「我要是你，就絕不去碰案發現場的東西。還記得嗎？上次你在現場吃了一盒餅乾，結果最後鬧到住院，還打了三天點滴。」女法醫向他走來，一邊嘲弄的說道。
　　這裡除了肖言以外，只有她能保持輕鬆。這一行以沒心沒肺著稱，她的表情就像一隻發現了玩具的貓。
　　「那是因為死者太懶好嗎？餅乾這種東西都能留到發霉。」肖言聳聳肩，同時注意到對方一臉興奮的神情，「有大發現？」
　　「初步檢驗結果體表無明顯外傷，但你看看這個。」女法醫拿著一個密封袋，裡面盛著一些暗紅色的組織體，「這是胰腺碎片。我沒見過這麼蹊蹺的死法，就好像海參噴出心臟似的。我們的魔術大師居然把他橫膈膜下頭的內臟，從鼻子和嘴裡噴出來了！」
　　「魔術大師？」
　　「我的天，你生活在石器時代嗎？」女法醫反問，「我敢打賭，山頂洞人都知道陳墨古。」
　　「山頂洞人肯定更關心明天吃什麼，而不是舞台上的障眼法。」
　　「你還是看看得好，這老頭可神了，連死都死得這麼詭異。」女法醫嘆了口氣，晃了晃裝著胰臟碎片的密封袋，「我已經開始相信這是他表演的一個新魔術了。」
　　肖言不語，端著咖啡杯來到液晶電視旁邊，用一隻手在架上挑了一張DVD播放──正好是一個星期前陳墨古的那次表演。
　　首先躍入眼簾的是一個直徑兩米的柱狀魚缸，色彩繽紛的熱帶魚自在暢游，穿梭過珊瑚石的孔洞。
　　而陳墨古就站在魚缸的旁邊，手中拿著一把鐵錘。
　　他的腳下是巨大環形舞台，數不清的觀眾圍繞展開，布滿整個場館。可以容納幾萬名觀眾的體育館內座無虛席，肖言甚至在前排位置上看到了一些著名國際政要。
　　眾所周知，魔術大部分的菁華不在於手法，而是氣氛的烘托。陳墨古卻不發一言，彷彿「表演」對他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他只是沉默的舉起鐵錘，用力敲擊下去。
　　魚缸沒碎，全場頓時一片驚呼。
　　陳墨古再敲！
　　這次魚缸終於粉碎，化作無數碎粒，亮晶晶的鋪滿舞台。
　　魚缸內十幾立方米的水突然失去了束縛，它們茫然的停留片刻，便爭先恐後的向四面八方奔湧。
　　肖言可以想像，不用一秒鐘水流就會沖刷過舞台，湧向觀眾席。那些道貌岸然、正襟危坐的各國政要將從此明白，特權不見得是好事。
　　然而，奇蹟出現了。
　　失控的水體落在舞台上，又向天空濺射，彷彿一朵龐大瑰麗的花。
　　然而水體在下一刻背叛了牛頓，遲遲不肯下落。一種看不見的力量約束了它們，將千軍萬馬重新整合，開始緩緩旋轉。水體懸浮在半空形成一頂晶瑩剔透的巨大王冠，鑽石般熠熠生輝。
　　剛剛加冕的國王張開雙臂，默不作聲。
　　全場寂靜，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
　　還來不及消散的喝彩凝固在空氣裡，彷彿也被神秘的力量征服。現場唯有幾尾熱帶魚匆匆游動在王冠狀的水體中，顯得不知所措。
　　片刻後，排山倒海的歡呼幾乎摧毀了音響。
　　人們激動的叫嚷、跳躍、忘乎所以，甚至有人當場痛哭跪拜，彷彿以色列人走到西奈，看到了分開的紅海。
　　光碟至此結束。肖言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點燃了香菸，咖啡杯裡，還漂浮著一根燃燒殆盡的煙蒂。
　　神蹟。
　　肖言徐徐吐出煙霧，腦子裡找不到別的辭彙。它本該掌握在耶穌、摩西、穆罕默德手中，在蒙昧時期指引光明；它也曾出現在中世紀，被捕殺女巫的火刑柱歸於塵埃。
　　如今，千年後它復活了。
　　肖言完全能夠理解刑警們之前的敬畏，這個人無所不能，本不應該被疾病、毒藥、或者某個凡人殺死。
　　但現在，創造神蹟的老人就躺在書桌下小小的一塊地面上，以一種無比詭異的方式結束了生命。
　　

　　◎
 

　　肖言把半截香菸按入咖啡杯，殘餘的液體變得更加混濁不清。他揉了揉臉頰，把自己從神秘氣氛中拉出來。
　　「有收穫嗎？」他問負責收集指紋的刑警。
　　「指紋上沒得到太有用的線索，陳墨古的客人很多，指紋也很多。」
　　刑警收斂了心神回話：「對了，陳墨古的手機在早上九點十六分給一個號碼傳過簡訊，叫某人馬上過來，可惜沒有稱謂。技術隊的大劉正在盯電信局，但那個號碼不用綁定身分證，估計要等它再次通話……」
　　肖言盯著畫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一閃而過。他突然一躍而起，迅速撲到書桌前重新拿起了那本《理想國》。
　　「我們看著影子，就以為那是真實了……」
　　等等，不是這個！他飛快地翻著這本書，試圖找到其他的手寫字，很快就翻到了最後一頁。
　　書本的結尾處，有一行流暢的手寫文字：一切始於11。
　　肖言盯著它，如獲至寶，彷彿所有的答案都包含在這兩根羸弱的線條內。
　　「隊長、隊長？」看到肖言毫無反應，刑警終於忍不住詢問：「我們下一步怎麼辦？」
　　「小張……」肖言抬起頭，「回去查查，11到底有些什麼涵義。」
　　「11？」小張瞠目，皺起了眉頭，「總要有點什麼關聯吧？」
　　「關聯是陳墨古，還有神話、傳說、宗教這些統統找一下。」肖言把書和光碟裝進密封袋準備帶走，「上網還是去圖書館，總之先朝這幾類搜一搜，不行再說。」
　　「哦。」小張茫然點頭。
　　肖言再次揉揉眼，他還是很困，所以打算下達收隊的命令了。突然，一名員警推門而入，手裡揮舞著一台數位相機興沖沖地說：「隊長！看看這個！」
　　「哪來的？」肖言接過來。
　　「一個娛記，從早到晚專蹲陳墨古的，想拍大新聞。我把他的相機繳來了。」
　　肖言一張張翻看照片，發現內容雜亂無章。小明星夜店酗酒、金潮河裡出現了野鴨子、市公安副局長摟著個年輕女人——它驅走了肖言的困乏，覺得這個記者實在有前途。
　　突然，他按在翻頁鍵上的手指停住了。
　　液晶螢幕上一個年輕人正沿著鵝卵石小路離開別墅，一隻手摀著左肋，神情很是倉皇。肖言將照片放大四倍，發現青年的指縫裡隱約有鮮紅的顏色。
　　是血！
　　數碼相機忠實的記錄了拍照時間，今天上午十一點。
　　一切始於11。
　　肖言腦中再次閃過那行筆跡，這個巧合意味深長。他把相機舉過頭頂仔細注視著照片，似乎用這個角度更加接近真相。
　　陽光從視窗射入，在面頰映下陰影，他微微瞇起了眼。
　　「……查查這個人的身分，八成就是那個手機號碼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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