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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閱】《逆世紀》02 異世界戰書
2011/11/11 18:20:46瀏覽885|回應0|推薦1

  楔子

  魔術方塊是這樣一種東西。
  六面體。核心是一個軸,並由二十六個小正方體組成。包括固定不動的六個中心方塊,只一面有顏色;邊角方塊八個,三面有色,可轉動;邊緣方塊十二個,二面有色,亦可轉動。
  它被至高神握在手裡。千百萬年,數萬億年。
  在祂執掌的所有事物當中──整整一個世界,文明、人命、不斷更迭的王朝、戰亂、萬古一系的皇權、悲歡離合,蕪雜的情感和其他等等──這一個魔術方塊最為重要。
  祂回憶著獲得它的過程,記不太清了,那好像和一個叫做「第一人」的傢伙有關,還有寶藏什麼的……
  祂仔細思索,像個凡人似的皺起眉頭,然後運用神力,製造出一個泛著明黃色光芒的六面體空間。這是由魔術方塊獲得的靈感,被稱作「神恩獄」,牢不可破。
  可惜,是空的。
  
  □

  至高曆第七萬五千零八十八年。
  聖卡摩爾山的至高神殿,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建築,花了整整一千年才徹底竣工。它的雄奇恢宏難以言喻。數代、數十代能工巧匠的畢生心血凝聚於它的每一個尖頂、每一堵石牆,每一扇高窗、每一幅壁畫。
  它比耳語森林的生命之樹高一萬六千尺,比法師城的七言尖塔高兩萬零五百尺,比帝都的皇宮高兩萬七千四百尺。
  它遠離塵世,至高神的呼吸聲清晰如在耳邊。
  
  阿克歐斯大主教換了一身簡樸的黑色法袍,步履從容。他放鬆手提金香爐的鏈條,令懷恩木的香氣,隨著長明燈的光焰一起輕輕躍動。
  大主教在甬道盡頭向左拐彎,向兩名輪值的藍衣主教點頭致意後,邁入神恩禁地。
  他敲了敲門,「安緹諾雅,我來了。」
  精靈聖女──安緹諾雅沒有說話。她望著對面一幅巨大的掛毯,如海水般碧藍的眼眸裡充滿憂慮。
  她在追思不久前,那場出乎意料的邂逅。
  從「浮島S-18」完成進修後,安緹諾雅與兩名追隨者在回程中,不小心被時空亂流捲入了異世界,一個年輕行者不由分說,立刻向他們發起攻擊。
  直到最後,安緹諾雅都沒機會解釋。
  年輕行者的等級不高,卻有一股兇狠的勁頭,把她給嚇壞了。最後,她將追隨者歐斯特留下,成了人質。
  當時的情況,安緹諾雅只能妥協。不過,從那個世界退走前,她給年輕行者留下了一個「世界座標」──代表一份邀請,表示自己並無敵意。
  然而,那其實是個圈套。
  「我感到妳心緒不寧。」大主教說。
  「……導師。」安緹諾雅垂下眼瞼,「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否正確。」
  「至高神知曉一切。安緹諾雅,祂並沒責怪妳。」大主教和藹地微笑,「妳是祂選中的孩子。」
  「但是,歐斯特……」
  「那是歐斯特的光榮!歐斯特理應為妳奉獻生命,並且心存感激。妳知道的,不是嗎?」
  「是的,我知道。」安緹諾雅艱澀地說。
  不對!我不該耍那個小花招。我是行者,行者怎麼能放棄自己的追隨者?圈套會害死歐斯特的,還有那個年輕人……我到底做了什麼?
  「那就好。安緹諾雅,記住,妳讀過至高神的《秘典》。」
  「《秘典》教導我,聖子與聖女不得恃寵而驕。」安緹諾雅用毫無感情的聲調說道。她心想:現在,我是行者的敵人了。
  
  第一章 今日禁止長頸鹿
  
  在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平凡無奇的城市中,夜色如漆、大雨傾盆。
  閃電的光芒突然透過厚厚的窗簾,映亮了姜紅藥的側臉。
  攝氏十一度,陰轉雷陣雨。做賊的好天氣。
  她的心臟,正快速地跳動。
  「BC227……咸陽……嬴政……『二次機會』公司『終極型』輕薄防彈衣一件(附加鍍金塗層)……荊軻……荊軻刺秦失敗……一八一五……滑鐵盧……異世界行者入侵……強制性大規模洗腦……拿破崙·波拿巴……福克斯頓港……羅斯柴爾德家族……人情……」
  姜紅藥叼著微型手電筒,飛快地按動照相機的快門。她側身靠在巨大的檔案櫃邊上,櫃子裡是層層疊疊的大號牛皮紙袋。
  紙袋都有標籤,這一個上面寫著:「資源:人脈1057」 。
  來不及!這裡有六個檔案櫃、數千份資料……
  姜紅藥皺起眉頭,朝手錶瞥了一眼。凌晨,兩點三十分。
  這些用潦草筆跡記述下來的,很可能只是程智銘腦子裡的胡思亂想,毫無價值──也許跟哪部動畫片有關。他是個宅男,他幹得出這種事,不是嗎?
  姜紅藥忽然有些後悔這一次的冒險行動。
  
  □

  三年前,姜紅藥在電視上見過程智銘。他把圓明園下落不明的十二獸首湊齊,送給了故宮博物院。那件事轟動一時,程智銘被媒體稱作「一位慷慨而有良心的收藏家」。
  那也成為了程智銘被警方納入視線的契機。他是個文物大盜,達成這一結論並沒花費太長時間。
  姜紅藥是南濟市刑警學院第二十七期的高材生,以「私人助理」的身分,至今已在程智銘身邊臥底一年零四個月,還沒找到對他不利的任何證據。
  問題的關鍵在於,程智銘剛剛從瑞士給她捎來了雙份的巧克力……好吧,程智銘是個懂得生活趣味的人,他有廣泛的愛好,而且心靈手巧、年少多金。他是個近乎完美的白馬王子。
  他還很神秘。真刺激。
  姜紅藥日益心煩意亂,她幾乎有點喜歡上他。
  所以,該結束這一切了……發現證據,逮捕他!
  姜紅藥偷了儲藏室的鑰匙,這是程智銘在興恒大廈的產業裡,她唯一不能進入的房間,據說存放著他父母的一些遺物。
  但是,房間裡並沒有所謂的「遺物」。只有靠在牆邊的高大檔案櫃,和數不清的文件。她不明白程智銘為什麼撒謊,而且,這些囈語似的檔案也與文物盜竊毫不相干。
  姜紅藥抬起頭,微型手電筒的光斑照著檔案櫃的角落,那裡放著一個小巧的木製圓盤。
  指南針?還是文物?她把那東西拿到手裡。
  突然,一個刺耳的聲音打破了雨夜異樣的靜謐,姜紅藥向後跳開一步,目瞪口呆的看著正緩慢移動的巨大檔案櫃。
  六個檔案櫃,除了靠門的一邊,每兩個挨著一面牆。對面的櫃子正在滑行,向兩側分開。地面上有滑輪軌道……我碰了什麼機關?有機關!姜紅藥驚詫地望著這一切,難以置信!
  窗戶不見了,檔案櫃後不是牆壁,是一扇……暗門。不、不是暗門,那是一個輪廓與門板相似的空洞,散發著柔和的白光。
  一瞬間,姜紅藥覺得自己簡直要被這白光熔化掉了──她緊握圓盤,一動不動。
  對了,這就是程智銘的秘密!我就知道他有秘密瞞著我!
  姜紅藥定下神,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臥底生涯已接近尾聲,這裡必定連通著一間密室。不過是放了幾盞唬人的白熾燈罷了,她走了進去。
  望不到頭的長廊,正亮著通透的白色光芒,不知通向何方。入口的邊上擺著幾把折椅、一張窄小的方桌。桌面上扣著個相框,姜紅藥拿起來看,是程智銘的全家福。
  程智銘的父母死於三年前的一場車禍。姜紅藥嘆了口氣。
  無論如何,這太奇怪了,這條長廊根本不可能存在於興恒大廈裡,建築結構不允許。
  姜紅藥懷著一種古怪的恐懼向前走,經過幾尊等身高的蠟像。
  綾波零、綾波零、綾波零、綾波零、綾波零……她們或坐或立,用同一副神態看著她。
  姜紅藥打了個寒顫,回憶起應聘程智銘私人助理的過程。面試那天來了十個人,其中七個是員警。程智銘飛快地錄取了她。他問:「妳知道綾波零嗎?」
  後來姜紅藥特地去看過一遍《新世紀福音戰士》。說實話,那部動畫片真沒勁,姜紅藥寧願自己像明日香。但那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她加快步伐,前面是她要找的東西。
  文物!
  一個多寶格。上面放著一座古樸的青銅小鼎、一尊黃玉坐犬、一面金錯五獸紋鐵鏡、一套繪著「漁樵耕讀」圖案的青花瓷瓶,一對龍鳳精雕的象牙擺件……姜紅藥用指尖揉揉眼皮,還有更多的多寶格。沉香木的、紫檀木的、黃花梨木的、金絲楠木的……在多寶格之間,還掛著許多字畫。
  這條長廊是個博物館。姜紅藥的心沉了下去,再沒有比這更確鑿的證據了!程智銘,你幹得真漂亮!你會坐一輩子的牢!
  姜紅藥走在這聞所未聞的秘密王國裡,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一次次按下照相機的快門。
  他甚至得意洋洋地加注了標籤說明!
  「《蘭亭集序》,王羲之,649年7月20日,昭陵。」
  這個盜墓賊!他居然挖了唐太宗的墳?
  等等!《蘭亭集序》?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姜紅藥盯住那幅字,滿懷敬畏。
  這就是消失了一千多年的天下第一行書?難道,竟是真跡?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姜紅藥快速地往前走,這條詭異的長廊和長廊裡的一切都令她心亂如麻。這些都是真的嗎?長廊的盡頭是哪裡?程智銘到底是什麼人?
  越過所有文物,姜紅藥停在兩座對立的紅木支架前。支架上固定著兩對碩大的翅膀,有五公尺高,一對潔白無瑕、一對漆黑如墨。
  它們氣勢驚人,是……標本?姜紅藥想不出哪種鳥類會擁有這樣的翅膀,這大概是程智銘又一次百無聊賴的手工藝品,具備某種亂七八糟的象徵意義──天使與惡魔?也許。
  長廊兩側還掛著些數位相框,裡面的影像正在變換。
  是程智銘──他在原野上與一個美麗的精靈女子決鬥,她長著尖尖的耳朵,手拿弓箭;周圍是那種老式的騎兵和火炮,還有個揮舞斧頭的牛頭人……那個發號施令的大鼻子有點像拿破崙……喔,精靈一箭射穿了程智銘的心臟,他死了……他又爬了起來──我不知道程智銘還拍過電影,特技真棒,簡直像是真的。
  真的?
  怎麼會!姜紅藥笑出了聲。她回頭看,遠處那兩對翅膀也像是真的……
  長廊到頭了,又是一扇門。
  姜紅藥心中忐忑不安。門後是什麼?程智銘更多的秘密?那就是更多的證據……我要推開它嗎?會不會有警報聲?我耽擱得太久了……程智銘很可能起床去洗手間。還有他的那個叫「荊軻」的「表弟」,看上去就是個機警的傢伙……
  如果被他們發現了我該怎麼辦?據說有一半的臥底會被揭穿……上級很久沒有和我聯絡,這是我的擅自行動……幸好儲藏室離臥室和洗手間都很遠。
  她抬起手來,瞥見手錶的指針,凌晨兩點三十分。
  手錶停了……這真是個壞兆頭。
  姜紅藥深吸一口氣,伸出手去。但她還沒碰到任何東西,門就開了。
  「妳真慢。」是程智銘。姜紅藥喜歡他的聲音,低沉、有磁性,可現在卻恐怖得像是夜梟在數迷路的人的眉毛。
  她愣愣地聽著程智銘的問候:「紅藥,晚上好。」
  我會被滅口。姜紅藥注視著自己的老闆,他身旁站著荊軻,那個永遠陰沉著臉的傢伙。
  荊軻……一名刺客。我早該想到的。
  「老闆……」姜紅藥艱澀地說。沒法辯解,我發現了他的秘密,可他的秘密到底是什麼?文物大盜?要是真這麼簡單就好了。
  姜紅藥努力放鬆發僵的肌肉。我沒槍,可我帶了防狼噴霧器。
  「別想太多。」程智銘微笑道:「警員0713845,我知道妳會來,早就知道。」
  姜紅藥立刻去掏防狼噴霧器──太晚了。
  荊軻抓住了她的胳膊,捏得很緊,「別緊張。」他說。
  姜紅藥飛起一腳,然後小腹挨了重重的一擊,疼得彎下了腰。她的近身格鬥課程學得不錯,但顯然荊軻比她強得多。
  你竟然穿著我給你買的睡衣打我?還想殺了我!
  姜紅藥忍住眼淚,鄙夷地瞪著荊軻。睡衣會沾上血的,混賬!
  咦?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我還沒查出程智銘的秘密呢!
  然而,荊軻卻誤解了姜紅藥的眼神,他低聲說:「我喜歡Hello Kitty。」
  接著,黑暗吞沒了她的意識。
  
  □

  長廊的盡頭,是一個巨大、空曠的房間。
  這裡沒有姜紅藥想要知道的秘密──荊軻攬著她癱軟的身體,問:「老闆,怎麼辦?」
  「讓她睡在這裡吧,『小丑』會照顧好她。如果我們能有命回來,她就是第二個『追隨者』。」
  「她真像。」
  「像誰?」
  「綾波零。」
  「那當然。荊軻,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成功誘導她來應聘我的私人助理。」
  荊軻的動作僵了一下,慢慢地把姜紅藥放平。
  「可惜紅藥的性格跟零差了十萬八千里。她太急躁,好奇心也太強。」程智銘搖搖頭,「反正我不萌3D。」
  「那麼,準備出發?」
  「準備出發……去墟界!精靈在等著我們。」
  
  行者一般這樣稱呼墟界:「魔法師從帽子裡變出兔子之前,藏兔子的地方。」
  程智銘對荊軻這樣解釋。
  荊軻並不在乎自己沒能聽懂,他是程智銘的追隨者,他知道程智銘還是個菜鳥,做一個菜鳥行者的追隨者本來就是件費勁的事。所以,荊軻不怎麼在乎。
  兩人離開房間,穿過長廊,坐電梯下到興恒大廈的底層。正值凌晨,大雨未停。
  很少有人選擇在雨夜出門,巷子裡的積水幾乎能浸過腳背,路不好走。程智銘踢碎了暗處的半塊磚頭。
  必須去一趟墟界,不能再拖了。
  一切都是因為那場該死的戰爭。在滑鐵盧,來自異世界的精靈行者差一點就毀掉了歷史──那是程智銘三年來小心翼翼守護的全部東西。
  
  □

  行者有特殊的天賦,可以在無盡的時空中任意遨遊。而獨特並完整的歷史,與一個正常運轉的世界,正是行者賴以生存的基礎。
  一個行者守護著一個世界,但世界並非只有一個。
  在任何時間,任何人的任何選擇都會導致不同的「平行世界」誕生。比如:
  一個王小明今天的早飯喝豆漿吃油條的世界。
  一個王小明今天的早飯吃稀飯配燒餅的世界。
  選擇,是重點。
  當然,除了王小明自己,沒人關心「王小明今天的早飯」到底是什麼內容,那對世界本身的影響也十分有限。這樣的新世界誕生了,立刻便會與舊世界合而為一,這是歷史的慣性。
  但是,一個相對重大的事件──歐巴馬是否當選美國總統、荊軻刺秦是否成功、恐龍是否滅絕、最早爬上海岸學習呼吸的動物是魚還是蟲子……則影響重大。
  一件事影響許多事,許多事影響更多的事。
  最終,這些「是」或「否」的選擇導致了不同的路線,生成了不同的世界。這些世界的歷史永遠也不會重合。因為,它們截然不同。
  行者擁有自己的本土世界,同時,他還能在這些截然不同的世界之間穿梭行走。
  億萬世界、無盡時空,行者是自由的。但同時,他們也要擔起重大的責任:見證歷史、守護世界。
  程智銘在三年前就任,他的本土世界編號為「己丑NC-004」。
  它剛剛度過了一次危機,程智銘則撞上了霉運,與異世界的行者結仇。
  那個精靈女子闖入了己丑NC-004世界的十九世紀。經過殊死搏鬥後,程智銘落敗。但他拼命搶到了一個人質,並用此逼著精靈訂下心照不宣的契約──一場決鬥。
  那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酒,程智銘只是個菜鳥,他肯定會輸,輸掉性命。
  沒人能幫他,只有他自己。所以赴約前,他要趕往墟界的浮島,購買裝備!
  不過……沒準我該提前殺掉人質?要是那個精靈沒有必勝的把握,才不會甘心留下她的世界座標。
  
  □

  他們在雨裡走了二十分鐘,穿過了三條街,夜風裡隱隱約約傳來一陣鬼哭狼嚎。
  「這對她不公平。」荊軻突然說。
  「誰?」
  「……姜紅藥。」
  「她是我內定的追隨者。」程智銘坦然答道:「我輸不起。所以,壓力越大越好。」
  「這對她不公平。」
  「你說的沒錯。」
  「她喜歡你。」
  「……真要命。」程智銘嘆了口氣,「荊軻,你說我該怎麼辦?」
  荊軻沉默。
  雨好像停了。
  「跟著我。」程智銘的語氣一下子變得很嚴肅,他拉住荊軻的手。
  荊軻好奇地打量周圍,雨還在下,可是落不到身上。程智銘似乎張開了一種隱形的「膜」,一張大網。他們在網裡。
  網漸漸擴大,它隔絕的不僅是雨滴。荊軻忽然有些氣短,他看見遠處有一片炫麗的光芒,赤橙黃綠青藍紫七彩,流動著,優美得無法言喻。
  程智銘追逐著光。
  他們奔跑起來。
  網的邊際在延伸,變得更廣、更薄。它輕盈地掠過路面,滲入樓房的牆壁,愈行愈遠,朝著那片光。
  前方是牆。兩人撞了上去,毫無滯澀地穿牆而入。
  經過一戶人家的廚房、客廳,再次穿牆……那片光芒越發明亮。
  「咦?」荊軻驚異地發現程智銘和自己正踏在虛空裡。是那張網!它取代了實體的地面。
  荊軻扭頭望去,樓房與街道、南濟市的雨夜,一眨眼間就被撇在身後,影影綽綽看不清楚。然後就消失了。他們躍入了光芒。
  我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荊軻想。
  荊軻差一點瞎掉。一團雪白耀眼的東西猛地跳出來,吞沒了他,又呼嘯而去。
  還有更多,速度快的、速度慢的,各種顏色和各種形狀的光芒忽然充斥在整個視野裡,胡亂地飄來飄去。
  它們的軌跡毫無規律,上一刻還慢吞吞地兜著圈子,下一刻就像流星那樣墜落了。
  四周是虛空,網還在,縮得很小,緊緊箍住兩人的身體。
  「荊軻,別在意那些時空亂流,它們拿行者沒辦法。」程智銘說:「但你也別鬆開我的手,一旦失散,很不好找。」
  「我們去哪裡?」
  「喏。」程智銘指指頭頂,「飛上去。」
  飛?我們正在飛。荊軻的手心微微滲出汗水,兔子呢?
  兩人沿著一條似乎不可能的路徑前行──也可以說是「飛翔」。這裡不存在上下左右的概念,程智銘拉著荊軻繞了兩個不規則的「莫比烏斯環」。
  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奧妙。荊軻覺得暈頭轉向,站住腳,才發現眼前是一大片淺黃色的光幕。光幕紋絲不動。
  「我們到了,這是最近的浮島,據說還算安全。」程智銘說。
  墟界是世界與世界的夾縫,是時空亂流奔湧肆虐的所在,它廣袤無垠、探索不盡。其中有些相對穩定的區域,被統一稱作「浮島」。
  浮島是行者匯集之地。行者就像護犢的母獅子那樣守衛著專屬於自己的世界,可同時又像豺狼,每時每刻都想著從其他隨便哪個世界,咬一塊肉下來。
  所以,絕大多數的浮島簡直是罪惡的淵藪。偷竊、欺騙、謀殺……所有不名譽的勾當大行其道,好人遠避,道德敗壞者春風得意。
  只有極少數的浮島可以信任,那一般是由某個、或某幾個退了休的、真正強有力的行者聯手打造。他們招攬退休的同行前來開設店鋪,甚至建立學校、圖書館等設施,出售或交換行者從各個世界搜羅到的物資、道具,並培養後備人才。
  總之,編號D-03的浮島雖然並無特色,卻是著名的「有序商業區」。
  程智銘第一次來,只想買點東西。
  他攜手荊軻,走入光幕。
  
  □

  「挺起胸來,別像個菜鳥。」保護行者穿梭時空的那張網剛卸下來,小丑就找到了發言的機會。
  它是「世界基地」的主腦。每個行者都有一個世界基地,由各自的主腦管理,提供後勤、訓練、醫療、諮詢等服務。周到,但並不一定貼心──小丑不怎麼喜歡程智銘,一向冷冰冰的,不近人情,還帶著點刻薄。
  程智銘沒理它,浮島的光景出乎他事前的預料。
  半空裡那面黃得耀眼的巨大三角形銘牌先聲奪人,上面用醒目的黑色書寫了各種文字,中文在第二行:「今日禁止長頸鹿」。
  真是意味深長。
  這是座城市,別具一格的繁華。踏入光幕的第一步,程智銘和荊軻就已置身於一座廣場的中央。周圍行人散漫,背後是穿長衫的隱士的銅像,生了鏽。
  街巷互相纏繞,四通八達,卻編織出詭異的圖形,就像被水泡過的毛線團。奇形怪狀的房子跟著街巷,忽上忽下,縱橫交錯地佇立。
  程智銘的目光掃過一座倒立的金字塔,看見旁邊古色古香的石樓,質地是斑駁的綠松石。樓頂撐著布蓬,一對小巧的機械蜻蜓落在飛簷上,顫動翅膀。
  招牌林立,畫滿了各種符號。盾,還有劍,是防具店和武器店。有些符號則怪誕之極,塔樓上的星辰、坐在鍍金轎子裡的水母、被白色鐐銬鎖住的書卷……這都是些什麼意思?
  程智銘小心地避開前方的凹陷──廣場上有個五十米深的大坑,裡頭是一座琉璃噴泉,汩汩地冒著淡青色的水流──好吧,很漂亮。他滿懷不解,拐入另一條鋪滿鵝卵石的長街。
  「我該先去哪裡?」
  「彼得的老店,前頭第二個路口。」小丑不滿地嘀咕著,「我給你列了單子。」
  彼得的店,招牌上畫著一隻可愛的小怪獸,長耳朵、三隻眼睛,渾身綴著燦爛的流蘇。
  「歡迎光臨。」小怪獸從招牌上跳下來,熱情地打招呼。
  「彼得還活著嗎?我要一份碳基生物的刺客傳承。」程智銘捅捅固定在下巴上的翻譯機,重複小丑在耳機裡教他的話。
  「是大客戶呀!」小怪獸激動得連連作揖,「裡邊請,裡邊請。」
  店鋪裡空蕩蕩的,只有幾張長沙發和幾張桌子,一個胖子蜷在沙發上,懶洋洋地睜開眼,露出調皮的笑容,「那可不便宜。」
  程智銘從口袋裡掏出一大疊亮晶晶的卡片。
  「真痛快!願你行程順遂!」彼得拍拍手,店門自動關上了。他轉動眼珠,低聲說:「你知道,兩個光階前的那場大戰,軍師殺了猞妖。」
  「嗯。」
  「猞妖的傳承,三倍價。」彼得笑得很得意。
  「三倍就三倍。」程智銘數出足夠的卡片。這可是一大筆錢。
  他繼承了前任行者的財產。不,是小丑繼承了前任行者的財產。他花出去的每一分都是欠賬……
  彼得喉嚨裡咕嚕了一聲,不情願地把一個木盒推向程智銘,「它是你的了。」
  程智銘打開木盒,裡面並排放著三支淡藍色的針劑。
  「記憶、基因、技能。你最好用在自己身上。」彼得揮揮手,「這是一個出於良心的建議。」
  「我會參考的。」
  彼得盯著程智銘的背影,忽然喊道:「等等!」
  程智銘轉過身。
  「還有件東西,你應該感興趣。」彼得抖動著一身肥肉,走向店鋪角落,把手伸進牆壁的暗格。這裝模作樣的小菜鳥真討人嫌,他心想。
  彼得從現役行者退休已經兩百年了,億萬世界,他覺得自己至少闖蕩了三分之一。現在,他是墟界的詐騙老手,聰明伶俐、不留後患。
  「你瞧,最漂亮的『因果骰子』,來自『失落的薩勒姆』,通過肌膚接觸啟動。它能救你的命。」也能宰了你,嘿,乾淨俐落。彼得向程智銘出示手裡的東西。
  程智銘伸手去拿那個晶瑩剔透,還纏繞著彩色光暈的小玩意。
  「別!」彼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趕緊退了兩步。他把因果骰子慎重地封進一個蠟丸裡,抬頭說道:「兩百萬。」
  「太貴了。」
  「薩勒姆的男巫師從來不這麼想。」
  「所以他們死得精光。讓我想想,薩勒姆的最後一個男巫師詛咒了誰?直到那個可憐的世界徹底毀滅,它的行者也沒露面。」程智銘淡淡地說。
  是象龍。菜鳥可不該知道這個,彼得的笑容有點發僵。
  「我出五十萬。你沒虧本,還可以繼續做生意,怎麼樣?」
  彼得繃緊了身子。最後,他嘆了口氣:「就這麼辦吧。」
  
  □

  墟界的騙子不過如此。程智銘樂滋滋地走在街上,看什麼都順眼。
  「這東西有什麼用?」他問小丑。
  「因果骰子是薩勒姆──編號甲申BC-287世界的特產,是為數不多、可以直接干預行者天賦技能的道具之一。」小丑答道:「它能隨機改變一定範圍內的因果律。」
  「隨機?」程智銘忽然不怎麼高興了。
  「置之死地而後生,或者死。對行者來說,這就是公平。」小丑說。
  「……現在我只希望,荊軻身上那份錢沒白花。」
  「買了就別後悔。」
  秉承這一原則,程智銘開始了他在墟界的大掃蕩。
  兩套黑神內衣、兩套固化了遠端武器偏離術和堅韌術的隱形藤鎧、兩套活化繩、兩副便攜麻醉吹針──從Ⅰ型到Ⅵ型,一打速效流沙陷阱、一打速效沼澤陷阱、一打速效地裂陷阱、五張空間切割卷軸、五張瞬間移動卷軸,各類煉金藥水、療傷丹藥,一面三米高的塔盾,還有一副氣勢洶洶的超合金荊棘變形手指虎。
  這都有用。我得趕去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我要與一個專精遠端武器的精靈決鬥。
  相比之下,程智銘更擅長近身戰,他不懂魔法,只好指望那些「激發觸媒」確實可以發揮效能──為什麼沒人賣封印著禁咒的卷軸?
  善用你的天賦,行者不應依賴外物。但我得先活下來。程智銘怔怔地想著。
  
  □

  兩個人遠遠地望著程智銘。他們都是黃種人,穿著相同款式的黑色風衣,前來造訪彼得的老店。
  「彼得今天不在家。」小怪獸扒著招牌,細聲細氣地說。
  「他總是不在家。」高個子微笑道。
  門開了。彼得探出腦袋,氣沖沖地嚷:「我流年不利,行不行?」
  「真新鮮。那個菜鳥讓你吃了虧?」高個子推測道。
  「做買賣就是有賺有賠。你們想知道什麼?」彼得扭身便走,跳回沙發躺下。
  「他是哪頭的?」
  「亡靈知道──去問薩勒姆的男巫師吧。」
  「薩勒姆?」兩人吃了一驚,高個子捏著手指的關節,喃喃自語:「最近三百個光階,我都沒聽到過這個名字……不對,彼得,難道因果骰子在你手裡?」
  「開玩笑!我早就退休了!可不想成為那個詛咒的犧牲品。」
  矮個子直到現在才開腔:「……算了,這麼說,他是乾淨的?」
  「乾淨得像剛洗過澡。看看他買的東西,要嘛他是第一次來,要嘛,就是他想找個繼承人好退休。」
  「怎麼看,他都不像需要一個繼承人的年紀。」矮個子點點頭,「彼得,你沒隱瞞什麼吧?」
  「隨便你們怎麼想。我猜,忽雷駁用不上這號人。」
  「你說的不算。」
  一個淺棕色頭髮的青年突然擠進店裡,嚷嚷起來:「嗨,忽雷駁的走狗們,天氣不錯呀,出來放風的?」
  他是個瘦子,臉色慘白。小怪獸使勁拽他的褲腿。青年嬉皮笑臉,誇張地揮著手,問道:「我聽見了什麼?老彼得,你終於擺脫了薩勒姆的因果骰子?可喜可賀──還有更帶勁的消息嗎?」
  彼得、高個子、矮個子、三個人,再加上小怪獸,同時皺起眉頭。他們看著這個不速之客,像看見了一塊髒兮兮的抹布。
  抹布冷笑,「得了吧!你們想把那個菜鳥也拉進火坑?哈!問過我沒有?」
  「該辦正事了。」矮個子說。他向彼得道謝,與高個子轉身離開。
  青年朝地下啐了一口,點了根菸,然後使勁嘬菸捲,發出古怪的「滋滋」聲,「凡人都他媽的會享受。老彼得,那個菜鳥挺有料的樣子啊,有沒有後台?」
  彼得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謹慎地答道:「我要是你,就不去招惹他。」
  「得了吧。老彼得,這就是你發不了財的原因。」青年的眼睛亮著貪婪的光,「他還不是忽雷駁的人……回頭見!我得去弄點好東西。」
  青年晃晃蕩蕩地走遠了,彼得撇撇嘴,「這個白癡。」
  
  □

  兩個穿黑色風衣的人邀請程智銘喝茶。
  來自不同世界的行者之間存在一些通用品。比如墟界的貨幣、菸捲、酒水、麻將……沒人會深究這些東西的產地與口味,個人嗜好往往聯繫著各自世界的風情習俗,大多數行者對此頗為忌諱。
  程智銘在茶館裡點了一杯叫「秋風清」的玩意,貓耳侍者介紹說這是某個魔法世界裡,精靈森林的特產。他嚐了嚐,味道還不壞。
  「巴爾加斯。」高個子開門見山地說道:「他叫艾伯利。我們是『新世界』駐浮島D-03的領路人。」
  程智銘注意到了,巴爾加斯語氣裡淡淡的自豪感。
  「戰爭將會繼續,每個行者都無法置身事外,忽雷駁說新世界需要更多的人手,這就是我們坐在這裡的原因。」
  「戰爭?」程智銘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銅爵』早晚會找到你的世界──挖地三尺。菜鳥,億萬世界一天比一天更兇險。」巴爾加斯聳聳肩,「你攤上了最壞的時候。」
  程智銘忍住沒用暗音質詢小丑,他承認:「我不明白。」也許。但我的敵人是精靈,一個漂亮的女孩,帶刺。
  「第一次來墟界?」彼得沒說謊。巴爾加斯搖搖頭,「我猜,你是那種直接被基地主腦選中的傢伙,根本沒有傳承。渾渾噩噩地還以為自己一下子變成了救世主,對不對?別驚訝,這種事經常發生──前任行者在異世界出了意外,主腦只好傻乎乎地等著下一個『天賦者』生出來。」
  「你最好祈禱你的前任不是死在銅爵的手上。」那個叫艾伯利的矮個子咧開嘴,冷笑道。
  「他沒那麼倒楣。你看見了,他還活著。」巴爾加斯反駁道,他向程智銘露出抱歉的笑容,開始解釋:「我們都是行者,天賦異能……」
  「行者是歷史的見證人,世界的守護者。」程智銘說:「我知道自己是什麼人。」
  巴爾加斯把兩隻手握在一起,程智銘發現他的手指異樣地修長,各有四個指節。
  「沒錯。但別忘了,億萬世界。我們不僅掌握著各自的世界的時空,還能在不同的世界之間來回穿梭──只需要一個座標。有時候,連座標也不用。對於彼此而言,我們是天生的侵略者。」
  「我對別人的世界不感興趣。」
  「哦?可你總要去找『第一人』的寶藏。那會在哪裡呢?」巴爾加斯笑咪咪地說:「你可以聲稱自己並不動心。我相信你。」
  那是因為我對你構不成威脅,至少你是這麼認為的。程智銘特意表現得略微有些緊張。你不知道我手裡有什麼東西,我會找到寶藏,誰也別想搶走。
  「說正事。」艾伯利很不耐煩。
  「你說的對。菜鳥,不管你怎麼想,六千個光階之前,一個叫銅爵的人挑起了行者之間的戰爭。也許他想用更激烈的方式去找那份寶藏,總之,他糾集了一幫跟他志同道合的混賬傢伙,發瘋似地到處侵略……他們很強大,據說銅爵本人起碼有五級的水準。」
  五級!程智銘屏住了呼吸。他才剛剛到十八級的邊。
  巴爾加斯盯著程智銘的眼睛說道:「被銅爵殺掉的行者足有上萬個!還有同樣數字的世界──它們沒了守護者,有的直接毀滅了,剩下的,都成了銅爵的殖民地。」
  「真嚇人。」程智銘差一點就要笑出聲。上萬個行者死於非命?太荒謬了!行者不是無盡時空和億萬世界的寵兒嗎?
  「不用怕。忽雷駁號召行者聯手抵抗銅爵,他單槍匹馬收復了數百個世界,把廢墟打造成為戰爭堡壘。」巴爾加斯握緊拳頭,「我們心甘情願推舉忽雷駁為領袖,匯集眾多行者中的精英人物,調控資源、共建防線……」
  程智銘站了起來,「謝謝。我該走了。」
  巴爾加斯和艾伯利互相瞥了一眼,「沒關係,起初我們也曾心存疑慮。不過……拿著這個。」
  「這是?」
  「新世界的座標。」艾伯利把木盒塞到程智銘手中,「好好想想吧。如果有一天你走投無路,忽雷駁會很樂意做你最忠實的後盾。」
  程智銘從沒遇到過這種事,想都沒想過。
  世界座標……行者最致命的秘密……我與他們素不相識……騙子。
  「我按照你的指示行動,可他們都看出……我的經驗不足。」程智銘責備小丑,荊軻跟著他,恪盡職守、一言不發。
  「這能幫助你掩飾真正的秘密,你的演技應該再誇張一點。」小丑呆板地說:「我之前的計算不夠準確,形勢更加嚴峻了,反抗軍已經變得饑不擇食。」
  「什麼意思?」
  「銅爵。他的實力增長得過快了。」
  程智銘忽然覺得嗓子發乾,他用力地微笑起來,「你說什麼?」
  「笨蛋。那兩個人說的是實話。」小丑說:「你的前任──象龍,他最後殺死的那群行者,就是銅爵的部下。當然,象龍有了不起的好運氣,他拖著重傷找到了你,並且保住了世界座標與那份寶藏的線索。」
  我的運氣也不壞,不但很快就要去跟一個好眼力的女精靈決鬥,手裡還攥著被一個五級行者日夜惦記的小玩意。他是個殺人狂,這真令人歡欣鼓舞。行者是個刺激好玩的職業……
  程智銘閉上眼,不再想下去。
  「小丑。」他平靜地說:「我得謝謝你以前從沒提起這些事,現在我鬥志高昂。」
  
  □

  情報編號:庚辰-H-D-03X-832-101
  秘密
  主送:銅爵
  報告人:艾德華·f·43
  偵查對象:代號丙D06
  偵查對象是初次進入浮島D-03的行者。我認為,他的級別低於十七。忽雷駁的領路人:巴爾加斯和艾伯利已經完成接觸,偵查對象的態度並不明朗。我將繼續保持監視。
  PS.請儘快劃撥相關費用。
  
  半小時後,一個青年熱情地向程智銘打招呼:「菜鳥,你惹大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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